寂寞比疫情更可怕 本日不公休

記者沈君帆、梁建裕、林挺弘/台北報導 

台北紅玫瑰理髮廳是台灣最盛名的上海式男士理髮,位於西門町,民國50年代起它就是髮型的流行指標,到90年代還聲勢不墜,店內總是名流匯聚。這裡的理髮師傅都是資歷超過一甲子的老手藝,各有各的客群,其中最知名的是9號邱金助,近年常出現在許多媒體,因為年輕人的擁戴形成一股復古風潮,讓後期沒落的生意又重新站起來。

時間回到2021年初,COVID-19病毒肆虐世界一年,台灣從歲月靜好的日子突然急轉直下。2021年4月30日華航富諾特飯店群聚感染,5月12日萬華茶室群聚感染,5月15日台北三級警戒,再四天全國跟進。人們還來不及準備,病毒就兵臨城下了。

▲邱金助是台北紅玫瑰的紅牌理髮師,他於2021年7月確診新冠肺炎過世。(圖/記者沈君帆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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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金助是台北紅玫瑰的紅牌理髮師,他於2021年7月確診新冠肺炎過世。(圖/記者沈君帆攝)

失去台柱

邱金助在2021年6月確診,就在要輪到他施打疫苗的前幾天。他被送進板橋亞東醫院。病程進展很快,馬上就在加護病房氣切插管,搶救近一個月仍舊沒有撐過來,2021年7月20日邱金助病逝,享年80歲,成為當時台灣COVID-19疫情累積死亡773個案例的其中之一。

失去共事一甲子的同事,又在疫情嚴峻的萬華地區,一群七、八十歲的老師傅,都是疫情的高危險群,還能繼續把店撐下去嗎?還是趁著這個機會,大家退休回家安養天年?

礙於隔離規定,大家都無法親自到靈前向邱金助道別,負責店內清掃的陳惠妙傷心地說:「太殘酷了,都不能相送,是朋友就應該要相送。」美髮兼修甲師黃秀華也遺憾:「那時就說24小時就要火化,也只能至親參加,我們都沒有辦法到場去送他,我們都很不捨,但也沒辦法」。

繼續營業

疫情已蔓延,理髮廳還能開店嗎?70歲的理髮師吳江涼想起那時:「危險我也有休息,艋舺破口的時候有休半個月,但客人的電話響不停,客人說你去休假,我的頭都沒人剪,要怎麼辦?」黃秀華的家人會擔心:「媳婦會提醒我,媽媽你那邊不是很危險,不要去上班,我姊姊更說你是有欠那麼多錢嗎?」但客人只要一次兩次找不到人,就會離開找別家去了,大伙兒沒特別約好,卻都有志一同,陸續回到工作崗位,遵守著老派理髮業的作息,每個月只休息10號、25號兩天,每天枯等著寥寥可數的客人上門。

▲吳江涼與黃秀華在三級警戒期間,最早回到工作崗位。(圖/記者梁建裕攝)

▲吳江涼與黃秀華在三級警戒期間,最早回到工作崗位。(圖/記者梁建裕攝)

留下客人

每個人盡力把握自己的客人,也想辦法將邱師傅的客人留下來。客人得知邱師傅的憾事,多半再挑選另一位師傅,再來就各憑本事了。「每個人手路不一樣,邱師傅又是慢工出細活,常常一顆頭要磨很久,如果貪快馬虎,客人下次就不來了」,吳江涼接手最多邱師傅的客人,「因為我也是一顆頭磨很久的人」,但算起來留下不多,差不多二、三成而已。

少年相識

81歲理髮師彭金海與邱金助少年時期就一起同事,老客人都知道,他們是超過60年的交情,這一次邱金助沒能度過大劫,大家都看得出他的遺憾。「我17歲時他19歲,他多我兩歲,我們鬥陣在老美玲那邊上班」彭金海說,「老美玲」是民國50年代台北有名的台式理髮店,他與邱金助一起在名店出師,業界可謂英雄少年。他先跳槽到「上海紅玫瑰」,後來再把邱金助找來,兩人攜手打造「台北紅玫瑰」,讓紅玫瑰的傳奇延續下來。

▲彭金海與邱金助,少年時期就一起工作,同事60多年。(圖/記者沈君帆攝)

▲彭金海與邱金助,少年時期就一起工作,同事60多年。(圖/記者沈君帆攝)

紅玫瑰傳奇

紅玫瑰傳奇是什麼?可以翻開白先勇的小說。

「錢夫人往鏡子裡瞟了一眼,很快地用手把右鬢一綹鬆弛的頭髮抿了一下,下午六點鐘才去西門町紅玫瑰做的頭髮,才剛穿過花園,吃風一撩,就亂了。」— 摘錄自〈台北人〉裏的《遊園驚夢》

這裡錢夫人去的就是「上海紅玫瑰」。民國43年上海人俞長信,在西門町漢中街47號復刻上海沙龍式理髮,創立「上海紅玫瑰理髮廳」,標榜一間店就可以打理全身。民國64年拆分,女賓部留在原地更名「上海南京」,男賓部則另尋店址,繼承紅玫瑰的名號改稱「台北紅玫瑰理髮廳」,專營男士理髮到現在。

白先勇以前就是常客,他的父親四星上將白崇禧也會來。許多外省籍老派紳士愛來紅玫瑰,黨國大老、達官顯要,檯面上的人物這裡見多了,江湖大哥不用說,他們都要最好的。彭金海甚至見過只存在歷史課本裡的人物,張學良、孫立人被老總統軟禁多年,外人鮮少能見過本人,他們來理髮的時候,都是黑頭車載來,兩三個衛兵站崗在外頭。

從民國50年代走紅,盛世綿延三十年,紅玫瑰儼然已是一個時代的流行指標,在每個師傅的巧手之下,設計出來的髮型都引領當時的潮流。每個紅玫瑰理髮師都各有所長,甚至獨步全台的技術。邱金助就是引進電棒燙的推手,他把當時模擬黑人運動員的捲髮技術從日本帶回台灣,立刻風靡全台,彼時,從警察大人到黑道大哥,全都頂著電棒捲頭。

客人間的流傳添加更多想像。有人到美國遇到同鄉,一眼就被看出是在紅玫瑰做的髮型;觀光理髮廳的小姐,光看頭就可以指認哪顆出自紅玫瑰。原來,不管西裝頭、歐魯巴庫、電棒燙、冷燙捲和山本頭等,只要從紅玫瑰走出來,就是讓人驕傲的「紅玫瑰頭」。

▲白先勇的小說「孽子」與「台北人」,裡面都有提到紅玫瑰理髮廳。(圖/記者沈君帆攝)

▲白先勇的小說「孽子」與「台北人」,裡面都有提到紅玫瑰理髮廳。(圖/記者梁建裕攝)

回到現實

講到過去就停不下來,這是老人的症頭,回到現實,生意能不能撐下去最重要。經過三級警戒期間最慘澹的時候,客人慢慢回流,最年輕的師傅吳江涼扛了最多業績,加上其他人的收入,扣除房租水電免強打平,紅玫瑰總算存活下來,但生意還是平淡。

延續榮耀

吳江涼很清楚:「沒落都是時程,就像你每個事業達到高峰,也是會走下坡,不可能給你永遠走紅一輩子。」其實十年前就已經有了頹像,新世代髮型設計一間一間開起,百元理髮又來分食市場,生意老早就不比從前了,好在邱金助紅起來,店的生意才有起色。這一次疫情帶走他,紅玫瑰的榮耀還能再延續嗎?

「大家如果都像邱師傅那麼厲害,客人一定做不完,都會留住,但沒辦法,就沒他那麼厲害。」吳江涼想念逝去的老同事,有些力不從心的惆悵,但這不是灰暗的結局。能扛住紅玫瑰的招牌當然最好,沒有也不用強求,最重要的是還有一群吵吵鬧鬧的老同事。

▲84歲理髮師陳廣義擅長電棒燙髮型。這個技術是由邱金助從日本引進。(圖/記者林挺弘攝)

▲84歲理髮師陳廣義擅長電棒燙髮型。這個技術是由邱金助從日本引進。(圖/記者林挺弘攝)

這裡是家

邱金助已經過世兩年,去年店裡又退休一位師傅,紅玫瑰現在有理髮師四位,美髮兼修甲師一位,再加上會計和清掃,七個人的團隊勉強維持營運。每個人對於錢的需求不同,有人覺得夠了,有人覺得很缺,倒是對於退休這件事卻都異口同聲:「上班比較好啦,退休在家無聊死了」。七、八十歲還在工作,外人看來簡直苦命,吳江涼不這麼認為:「你說歹命也是歹命,這麼多歲數了還在做;但要說好命也是好命,你要有那個身體可以做。」他看過「好命」的人,60多歲退休,要去遊山玩水享清福,沒幾個月就枯坐屋簷下,不知道要幹什麼,再沒多久就倒了,「因為心裡鬱卒啊」。

「這裡就是第二個家」,黃秀華說,「每天大家來這裡嘻嘻鬧鬧,會相捧也會相罵,罵一罵馬上就和好了,就是一家人。大家共同做事共同賺錢,舞台如果還需要我們,我們就繼續發揮我們的專才。」

在紅玫瑰這個家,疫情帶走一位親愛的夥伴,這群面對疫情最脆弱的老人,疫情之後沒有走散,還是緊緊擁抱在一起。原來老了還有一個地方可以每天去,有一個永遠接納自己的歸宿 ,也許這才是人生最幸福的事。

▲紅玫瑰是一個大家庭,邱金助即使已經過世,他的的孫女邱涵清也常常回到來看看大家。(圖/記者沈君帆攝)

▲紅玫瑰是一個大家庭,邱金助即使已經過世,他的的孫女邱涵清也常常回到來看看大家。(圖/記者沈君帆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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