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訊給媽「不回家吃晚餐」!男大生墜樓亡 遺書寫下同學名

李星儀在兒子逝世後,開始大量創作《小王子》相關作品,右圖是她的畫作,也養了兒子生前就一直想養的貓。

▲李星儀在兒子逝世後,開始大量創作《小王子》相關作品,右圖是她的畫作,也養了兒子生前就一直想養的貓。

圖文/鏡週刊

李星儀跟我們說,稱呼她「柏愷媽媽」就好,並邀我們在柏愷2週年忌日的這天,隨她一起上陽明山掃墓。花葬園區無碑,李星儀熟練地數算距離,拿出柏愷照片擺好。那是獨生子上大學時在迎新活動拍的照片,笑容燦爛,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新鮮人,但1個月後,他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

李星儀,46歲,台北市,家管

逝者已逝,生者回頭尋找可能的原因,努力拼湊獨生子最後的身影,從學校監視器開始,李星儀發現兒子當天下午蹺課走出校園,在手機上搜尋了「台北最佳自殺地點」,搭上公車就前往該地,途中只傳了一封簡訊給媽媽:「今天不回家吃晚餐。」時間是下午2點多。

兒內心暗流 反覆找答案

那是母子一直以來的默契,不回家吃飯要說一聲,尋常到無法稱為預兆或求救,但這對失去孩子的母親而言,不足以作為安慰。2點收到簡訊,兒子5點墜樓,中間的3個小時,她是否還能做什麼?明明是上課時間,為什麼還可以傳簡訊?她想回電詢問,又怕打擾課堂授課。身為母親,她總想,為何自己對柏愷的內心暗流,毫無知悉?

▼2019年,李星儀(左)和兒子(右)在百貨公司附近的廣告與巨型籃球合照。她說:「柏愷喜歡打籃球。」

2019年,李星儀(左)和兒子(右)在百貨公司附近的廣告與巨型籃球合照。她說:「柏愷喜歡打籃球。」(李星儀提供)

2年多來,她反覆問自己這個問題,尋求答案的過程,甚至可以一路講回6年多前。柏愷是特殊生,升國中那年暑假,在夏令營的遊覽車上癲癇發作,老師打電話通知李星儀,她嚇到全身發抖,連手機密碼都解不開。孩子住院,此後照斷層、抽血、腦波檢測,她一路隨侍在側。癲癇引發注意力不集中,身為全職媽媽的李星儀,又更加全力照顧孩子。

她還記得孩子的第一個叛逆期,是上高中時,拒絕母親先行一步通知校方自己的狀況,「孩子不想和別人不一樣。但是因為他生病,所以我特別擔心他,特別管教他,像他出門有門禁,同學都說他是媽寶,我說媽寶又怎樣?但他開始在外面受傷都不告訴我,他和同學騎YouBike摔倒也都不告訴我。」

所以他和同學吵架也不告訴她?被霸凌也選擇噤聲?決定從7樓一躍而下,也只是以輕描淡寫的訊息通知?沒有答案。

處理兒子後事,舉步維艱。認屍那日,她癱倒在地,站不起來,兒子躺在病床上,她坐在輪椅上,一起搭電梯到遺體室。她想去掀起白布再看一眼,想摸摸兒子,但家人拉著不讓她去,「說眼淚不可以滴在往生者的身上,他會捨不得走。」

悲傷被禁止,自殺是敏感詞,「長輩會想,這是家醜。」先生那邊的長輩至今仍不知兒子已過世,「我不想去解釋。」身為遺族,李星儀也有過只想粉飾太平的階段,尤其當別人問起那最簡單的3個字,為什麼?「我就是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知道,有些人會(否認死訊)說出國了。」

罹患憂鬱症 穿子衣度日

但她其實知道為什麼。兒子手機裡有遺書,直接寫出霸凌他的同學姓名,李星儀於是到學校找答案。為了更靠近真相,他們和3位關鍵同學見面,「我先生看到他們,就站起來抱他們,說:『我和柏愷媽媽沒有要怪你們,我們也原諒你們這樣做。』我們其實就是放低姿態,我們只想要真相。」

▼在柏愷2週年的忌日,李星儀帶我們到陽明山的花葬區看柏愷,播柏愷喜歡的周興哲的歌給他聽。

在柏愷2週年的忌日,李星儀帶我們到陽明山的花葬區看柏愷,播柏愷喜歡的周興哲的歌給他聽。

真相是,兒子出事當天中午,被班上同學踢出小團體群組,原因是他曾偷拍同學用廟裡的香爐點菸,發動態公審,「他和高中好友都可以這樣鬧,他以為大學同學也可以。」之後又因說錯話得罪了群體中的老大,多次道歉未獲原諒。

李星儀也去問了其他同學,得到的答案是,那陣子柏愷總一個人吃飯,坐在教室最角落,獨來獨往。那是監視器沒有拍到的身影,但無形的想像比實物更懂得如何折磨一個人,「我很自責,我為什麼不了解這樣的狀況?我不夠關心他嗎?」從兒子過世到告別式,她體重暴落,2週掉了8公斤,「我罹患憂鬱症,又有PTSD(創傷後壓力疾患),焦慮、恐慌、睡不著,安眠藥從一顆吃到加憂鬱症的藥,一共要7顆。」事發那年冬天,她穿兒子的衣服度日,只為了更接近他。兒子的包包裡有瓶水,「我很珍惜的把它喝完。」

在社團取暖 已逐漸轉念

除了責備自己,也責備兒子,「我以前就常跟他說:『全世界最愛你的人就是我。』我在馬偕生他生了23個小時,我羊水破了還在醫院躺了23個小時,我自然產生他出來,3,870公克,我都還記得。我也跟他說:『媽媽只有你一個孩子,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李星儀家中有一面療癒牆,放著遺族關懷協會製作的卡片,其中一張卡片上寫著:「允許脆弱。」

李星儀家中有一面療癒牆,放著遺族關懷協會製作的卡片,其中一張卡片上寫著:「允許脆弱。」

也想過跟兒子一起走,「我覺得不管他去哪裡,我都應該去照顧他啊,我怎麼可以放他一個人在那裡?」柏愷剛走前1個月,她每日獨自上陽明山,冬日,夜來得早,有時下雨,她就一個人撐傘待著,「要是以前,我會很怕。可是我現在不怕了,因為我知道兒子在那邊。」

情緒起起伏伏,逐漸轉念,是先生在臉書找到一個遺族社團強迫她加入,她看著別人的故事流淚,有種找到「同類」的溫暖。她開始頻繁在上面發文,用自己的故事安慰其他同類。也試著轉換心情,把兒子當成小王子,只是回去了「B612星球」,寓言故事結尾,小王子坐在石牆上和毒蛇對話,以毒液擺脫肉身,最後在故事的述說者懷中「筆直地墜向一個無底的深淵」。柏愷媽媽家中也掛著一幅她自己畫的油畫,畫中的小王子也在墜落,但身邊的星星陪伴著他,承接著他。

停止再細究 不粉飾太平

李星儀最後將柏愷的遺書傳給我看。那裡頭也有署名給新聞記者的內容,寫著緊迫逼人的現實困境,世界不公,自己已受夠大學生活,希望大家不要救他。或許那才是真正的真相?又或者只是一部分的真相?李星儀不再反覆琢磨。

▼李星儀仍努力維持兒子房間的原貌和整潔,說:「他的床單、他的枕頭套,我都捨不得洗。」

李星儀仍努力維持兒子房間的原貌和整潔,說:「他的床單、他的枕頭套,我都捨不得洗。」

也不再粉飾太平。現在再有人問起(死因),「我會直接說他自殺。他只是想解脫而已,他沒有錯。」也不再怪自己,不強迫自己走出來,「永遠走不出來的。它會跟著我走進棺材裡。」為什麼仍希望大家稱呼妳柏愷媽媽?她說:「這樣叫我,我就覺得,原來大家還記得柏愷。」

而柏愷在生命的最後,也還掛念她,他在遺書中寫著:「謝謝家人這18年的照顧,尤其是媽媽…請跟她講,我愛她,我永遠會在天上守護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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