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夢房間變大、發不出聲驚醒!少女求「可不可以再加點安眠藥?」

▲經痛,月經,睡覺,MC,失眠,外漏,生理期。(圖/記者謝婷婷攝)

▲少女經常焦慮失眠。(示意圖,非當事人/記者謝婷婷攝)

文/謝依婷
摘自/寶瓶文化《親愛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

珍珠剛來就診時才高二。喜歡Cosplay的她,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很可愛:綴著蕾絲邊的裙子、粉綠色上衣配絨毛白色帽子,連側背包都是一隻可愛的大耳兔造型。仔細看她的臉,也上了淡淡的精緻妝容。

珍珠的聲音嗲嗲的,很難想像她是一名業餘電競選手。
「我不算很強啦!每次去比賽,都還要別人carry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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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我聽說她去比賽獲勝的時候,總是不禁佩服她在充滿競爭的電競圈能有一席之地。但珍珠總是習慣反駁說,她不是最厲害的,都是別人幫忙她。

那些她口中的「別人」,幾乎都是男性,而且更換的速度驚人。
「我又換了男朋友啦!你是不是都不意外了?」她笑靨如花地說。
「上次你說是一個學長,很強很強,要去讀交大是吧?」我努力在腦海中翻著她的情史。
「呿!那個學長根本就是個渣男,沒多久就被我發現他也跟別的女生約會。」

珍珠的憤怒一閃即逝,很快又冒出粉紅泡泡。「這次是個大叔,已經有工作嘍。感覺很成熟,在比賽的時候很可靠,不會像上次那個渣男都只顧自己衝前面。比賽完,他也會很耐心地陪我一起檢討戰術⋯⋯」

「大叔?他幾歲呀?」我看著螢幕上的「17歲」,想像這個全身毛茸茸如同玩偶般的女孩,和一個大叔交往,思索著畫面是否有些驚人。

「30嘍,留著小鬍子,很像日本人,開了一間小拉麵店。他煮的拉麵很好吃,我忍不住就愛上他了。」珍珠更換男友的速度驚人,對分手的情人絕不留戀,彷彿一名情場老手。但每次談起戀愛來,卻又如同少女一般,很快就沉浸其中。

「你有沒有算過,大叔是你第幾個男朋友了啊?」我打趣地問她。
「應該是第七……不對,如果那個沒說交往的也算的話,應該是第八。」她偏著頭,自己都算不出來到底交過幾個男友。
「嘖嘖,這個男友,爸爸應該也不知道嘍。」
「當然啊,你千萬不要跟他說喔。要是他知道,一定又要發瘋了。」

珍珠的父母在她小時候就離異,獨生女珍珠跟著爸爸。但爸爸埋首工作,很少過問她的生活。珍珠雖然喜歡打電動,但憑藉著小聰明,交上去的課業和成績倒也還過得去,所以爸爸一直以為她過著循規蹈矩的日子。

直到有天,珍珠蹺課被老師抓到,爸爸才氣急敗壞地發現女兒其實常常沒去學校。
「那你沒上課時,都在幹麼?」我曾經問過。
「就⋯⋯到處閒晃啊!學校上課都好無聊,同學又都好幼稚,整天只知道讀書讀書,我根本不想鳥他們。」她一副大人樣的蹺著腳坐在椅子上,玩著手指。「外面的世界那麼好玩。我在遊戲裡認識很多人,他們會帶我去看電影、參加比賽和活動,有些人還有自己的工作,我就去他們上班的地方待著,看他們工作的樣子。我覺得這些都比在學校好玩,也比在家裡好玩。」

珍珠爸爸的工時相當長,常常半夜才回家,甚至沒回家(她輕蔑地說,「誰知道他又去哪個女人家睡覺」)。但爸爸會供給她數量可觀的零用錢,因此她也常常坐高鐵上台北,參加電競比賽或Cosplay活動。

常蹺課的事情被爸爸發現後,珍珠乖了一段時間,也就是那時被爸爸拎來看診。然而在風頭過去後,等爸爸不再盯著自己,她立刻依然故我地見網友、趴趴走,只是開始會不定期地回來向我「報告」。

失眠,睡覺,賴床。(圖/記者李佳蓉攝)

▲少女看似過得自由自在,實際上卻有著焦慮和恐懼,晚上常常失眠。(圖/記者李佳蓉攝)

珍珠看似過得自由自在,實際上卻有著她的焦慮和恐懼。

「我晚上常常睡不著,會作噩夢驚醒。」和大叔分手後,她痛苦地對我說:「我夢到媽媽⋯⋯我很久沒夢到那個女人了。在夢裡,她跟爸爸大吵,就像他們以前在家裡大吵一樣。然後她甩上門出去,房裡突然就都沒人了,牆壁好白好白,房間變得好大好大,我想叫出來,但是都發不出聲音。」

「好孤單、好害怕的感覺。」我回應所感覺到的情緒。
「醫師,我可不可以再加點安眠藥?最近真的好難睡。」她睜著汪汪大眼對我說。

雖然與爸爸討論過珍珠其實有焦慮和憂鬱的狀態,他也同意用藥來緩解情緒,但每次調整藥物,我還是希望可以先和爸爸討論過,徵得他的同意。

「但是要調藥,我還是想跟爸爸討論一下⋯⋯」
「那還是算了。他又會問我為什麼,真的煩死了。」珍珠沒好氣地說道:「他根本不關心我,憑什麼管我吃藥?是不是我18歲之後,就可以不用跟他討論了?下個月就是我18歲生日了欸,以後就可以不用管那個老頭了。我要在生日那天來回診,讓醫師祝我生日快樂。」

我笑了,有時真覺得門診的孩子怎麼會那麼可愛,又那麼讓人心疼。還曾經有孩子拿畢業紀念冊來給我簽名,當我發現自己竟然是上頭第一個簽名的人時,心中真是既感動又擔憂。

結果生日當天,珍珠沒來門診,卻去了急診。

據守急診的住院醫師表示,珍珠是在一見鍾情的小開男友幫她跨夜慶生時,差點遭到性侵。小開男友找了一群兄弟上KTV幫珍珠慶生,也帶了好多酒來喝。剛成年的珍珠興奮得酒到杯乾,恍惚間卻發現男友色瞇瞇地想脫她的衣服;更可怕的是,他的兄弟們也都在旁邊圍觀著⋯⋯

幸好珍珠機警地按下手邊的服務鈴,趁服務生開門時,跌跌撞撞地衝出包廂,男友才沒得逞。在警局做筆錄時,她呼吸急促,恐慌發作,於是被送急診。

珍珠在門診對我描述這些時,聲音顫抖著。
這時不適合說什麼「我以前不是就常常提醒你跟男友出去要小心嗎」這類的話。但我心中有種隱約的自責,當珍珠與我分享每任男友的事情時,我是否應該態度強硬些地告誡她呢?雖然以我對珍珠的了解,這種說教類型的話,她很難聽得進去。

「別再這樣了⋯⋯」我深吸一口氣之後說。
「什麼?」她擦擦眼淚,疑惑地看著我。

「不是說不能交男友,但是慢一點,多了解一個人,再和對方在一起吧,不然太容易受傷了。然後真的決定交往的話,可以讓爸爸知道一下,至少曉得是誰,對方也才會有所顧忌。」我看著珍珠猶豫的表情,嘆口氣又說:「不然也可以請對方陪你回診啦,至少讓我看看男友長怎樣,是不是真的有你說的那麼帥啊。」

聽了最後一句,一直皺著眉頭的珍珠終於笑了出來,輕輕點頭。

有些小聰明的珍珠,考前只是稍微收心讀點書,就輕鬆考取了北部大學的二類組科系。
這次不知是不是把我的話聽進去了,或是被KTV事件嚇到,大學開學後,她竟然好一陣子沒交男友。

她依然南北來去如風,偶爾見到她週間出現在門診,我總忍不住嗆一下:「啊又沒課嘍?」
「課就在我心中,身體有沒有在教室裡,不是重點。」真是個伶牙俐齒的小妞。「我今天帶了一個人來。」
「喔喔喔?!」這次的空窗已逾半年,算是打破她個人紀錄了。

「欸,我們還沒交往啦!他是我在資訊研究社認識的。他這人滿無聊的,不太會講話,不過很聰明,很會寫程式,很會幫我debug(程式除錯)。」珍珠微帶嬌羞地說著。

「我一開始對他也沒什麼興趣,不過他一直在我旁邊晃來晃去,還教我寫程式。他說我很有寫程式的天分,之後可以一起去打比賽。我現在就是想說,把他帶來讓醫師看看覺得他怎麼樣,順便也想讓他了解我的身心狀況⋯⋯」

她越說越害羞,越來越小聲。
「願意陪你跑這麼遠來回診的人,我相信他一定很關心你。」我笑著說。

看著和過往的辛辣作風不同,現在嬌羞如同小女孩的珍珠,想必這次經過深思、醞釀後的交往對象,應該和以前那些「一見鍾情」的對象不大一樣吧。

★本文摘自寶瓶文化出版《親愛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兒少精神科醫師與他陪伴的風雨家庭》,作者謝依婷,兒童青少年精神科專科醫師。揉合臨床經驗書寫創作,揭露兒心醫師的服務對象一直都不只是小孩,還有疲憊挫折的爸爸媽媽、充滿疑惑的阿公阿嬤,甚至是需要支持、陪伴的學校老師和其他專業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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