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前請服用，這不是新聞報導，而是《ETtoday東森新聞雲》「大家來說鬼」徵文比賽，為什麼要加這一段？因為我擔心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聰明。
文／駱小紅
前言：這篇文章，是我某天作夢夢到的，因為情節太清楚，醒來就照往例把它寫成小說。也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看到最後面，都會內牛滿麵…就好像它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一樣。文章很長...請耐心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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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不會有的時候一覺醒來，覺得自己好像更加疲累，就像是才剛經歷了另一個人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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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那個外場的！A7桌的炒麵好了，快點送過去！」
「喔，好。」我回神過來，才發覺自己置身於一個陌生的環境裡，手裡還拿著托盤。
廚房送餐檯裡那個穿著白色廚師制服的男生，正一臉詫異地看著我。
「新來的啊？」
「好像，是吧。」我用不確定的口吻回答。
因為，我確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餐廳的外場，在這裡端盤子。前一刻，我不是還在街上走路嗎？
我記得有一部電影是這樣演的，有個女孩走過一扇pivot door﹙旋轉門﹚，從不同方向出來的她，發展出完全不同的人生。可是我並沒有經過什麼旋轉門，只是在一次奇怪的經歷之後，發現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窗外的天空是亮的，可是看不見太陽，也沒有雲，就只是一片淺灰色。起身以後，我觀察著周圍的環境，是一間很普通的臥房，感覺很熟悉，但又記不起那是在什麼地方。
為什麼會來到這裡？我也完全不記得了。記不清楚是多久以前，有一個傍晚，我參加了同學會，見到很多個多年沒見的老同學，雖然席間大家相談甚歡，卻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有點奇怪──那些高聲談笑著的人們，確實是我大學的同學，但是，有好幾個卻連名字也不記得了。
同學會結束後，有人提議續攤，地點在附近一個咖啡廳，於是我跟幾個同學一起徒步走過去。因為大家伙兒邊走邊聊，不知不覺距離就拉開了，我身旁只有一位，跟我並不熟的女同學。
「唔，前面的路我不熟。」我打破沉默跟她說話。
「走那裡，」她指著街口的一條小路。
「嗯嗯。」我想也沒想，就跟著她走了過去。
走出巷子，我們進到一個建築物裡，電梯口，我見到那棟樓房有點老舊，感覺很像那種即將拆卸的危樓。電梯口有著幾個店家的招牌，我們要去的店似乎在三樓。
「怎麼會在這種地方續攤，誰找的店呀。」我隨口說，她卻沒回答我，只是按了電梯，背對著我。不多久，電梯到了，她先進去，然後我也跟著踏進了電梯。
接著，電梯門便關上了。我習慣性地想要按樓層鍵，卻發覺自己周身一片黑暗。
我的身旁沒有人，那裡也不是電梯，是一個窄小、黑暗的空間。我想出聲，卻發覺自己根本不記得那個女同學的名字，難道是停電了？還是我的幽閉症發作了？我在作惡夢？我只覺得那股黑暗向我逼近，整個人像被勒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然後，我就到了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稱它為「另一個世界」，比較不那麼讓人恐懼。可是，大部份的時候我卻覺得自己也許已經死了，這裡是死後的世界。
也許對其他人來說，事實是同學會之後跟大家走散的我，不知為何獨自跑到一個即將拆卸的老舊大樓，掉進了電梯井裡，就這樣摔倒在廢棄的地下室裡。那時候走在身邊的女同學，我一直想不起她是誰，又或許世界上根本沒有這個人的存在，我所見到的只是幻影？不管怎麼努力回想，都想不起為什麼會發生這些事。
「沒有為什麼呀，不總是有人來、有人走的？」
「妳有沒有想過，說不定妳記得的那些事，其實是作夢，這裡才是真實的？」
告訴我這些話的，是我在這個世界的夥伴──那個穿著白色廚師制服的男生。
我們同住在一個宿舍裡，一棟有著很多房間的建築物，房間的外面有著長長的走道，數不盡的房門。有時候獨自一個人，站在房間門口看著長廊，會有一種，「這條走道是不是沒有盡頭？」的錯覺。因為，沒有其他人的時候，我總是擔心自己走不出去。
我只認得自己的房間號碼，每天跟一群同住於此的夥伴出門工作，直到工作結束再回到這裡來。除了同學會那件事以外，所有的事都是模糊的，好像被遺忘了似的，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樣的狀況。
「誰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我的工作，是在一個像是市場美食街的地方端盤子。跟我同住一個宿舍的夥伴，有人是負責打掃的，有人跟我一樣跑外場，有人做廚房，也有人是在完全不一樣的商場工作。
「這裡每一個工作都需要人手，所以有人想走，就得再找個人來替。」有個人這樣跟我說過，
「講得好像抓替死鬼一樣，」當下我心裡是這樣想的，只是我沒說出來。
我實在不想，把事情搞得像鬼古一樣嚇人。
「我怎麼覺得自己好像打從很久以前就在這裡工作了一樣？」某天我又問了。
「因為那個人走了以後，會把記憶留給你啊，他不能帶走的。」
越來越離譜了，什麼記憶留下來不能帶走，什麼跟什麼鬼的？
「換句話說，如果有一天我走了，我也不會記得這裡的事囉？」我故作鎮定地接著再問。
「應該是這樣吧，老實說，那些走掉的人都沒有回來過，誰知道之後是怎樣？」
「那樣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噓……，這是秘密。」跟我說這些話的人，是穿著白色廚房長圍裙的男生，瘦瘦高高的，頭上綁著白色的頭巾，平常表情很嚴肅，但是休息時間或收工以後，總會陪我說說話。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一見到他就會認出是他。
並不是我不問他的名字，而是，這是個很奇怪的地方，似乎大家都沒有名字；但是見到認識的人，馬上就會知道「啊，是那個人」。總之，非常奇妙。
「名字？沒有必要啊，因為我們承接的是別人的記憶，以後也不會記得這些事，那麼在這裡叫什麼名字，根本沒有必要知道吧？」
因為承接的是別人的記憶，包括工作經驗，以及生活技能，因此沒有自己的人格，看起來似乎是這個樣子。可是，我卻總是想要記起，那些越來越模糊的事。
「沒有名字，就用房間號碼互稱好了。我是909，你是701。」我提議。
「別想太多了，不管妳現在想起多少，以後都會忘記的。」701這樣說。
「喂，你們兩個又在講什麼悄悄話？今天收工以後，大家要出去玩，你們來不來？」隔壁攤位那個看起來頗開朗的圓臉男生，414探過頭來笑嘻嘻地問。
「她來了以後好像還沒跟我們去玩過喔？」
「一起去吧？你帶她一起啦！」
旁的人一起哄，我便六神無主。
在這個一切都是灰灰黑黑的世界裡，沒有色彩的世界裡，只要夥伴們靠過來，我便會這樣。所以我喜歡獨處，只有獨處時，我能保有自我。
「妳想去嗎？」701偏過頭來問。
我搖搖頭。
「那就別去吧，反正他們也只是胡鬧而已。」
414是701的小跟班，應該說，這個地方很多人把701當成老大看待，因為除了已經走掉的那個女生，就只有701算是比較資深的了。
一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什麼是「胡鬧」。這群人，平常規規矩矩上下班，每次休假的第一晚，一定會集體跑到別人的店裡去大鬧。把人家都收拾好的東西隨便亂丟、搞得好像遭過小偷一樣的亂，或是隨便把抽屜裡的東西都翻出來，弄得到處都是。
「只要一想起隔天他們的人來上班，看到這一片混亂，那種表情，就覺得很好笑啊！」
「他們沒別的事好做了嗎？」我覺得最恐怖的不是隔天一早上班看到公司或店裡被弄得一團亂，而是去調錄影帶出來看，卻找不到搗亂的是誰，通常都是那些監視錄影會中途故障，等到畫面再出現時，已經是被弄得亂七八糟的狀況了。為什麼會這樣呢？
會不會是因為，我們本來就是，別人看不見的？當我腦中閃過這個念頭時，我真的很害怕。為什麼？難道我已經死掉了嗎？我變成幽靈或鬼了嗎？我這些夥伴跟我一樣，所以他們到處去搗亂，錄像上面卻什麼也看不到，然後畫面中斷幾秒鐘之後，再出現的就是被他們搞得天翻地覆的景像？
「根本沒有人會去想這些。」701聽了我說的話，露出一臉的驚訝。這天，大家又去胡鬧了，只有我跟701在宿舍。我們坐在頂樓的天台上。
「妳為什麼會這樣想？」
「難道不是嗎？自從我到這裡以後，總覺得一切都好像虛幻的一樣，沒有冷熱、沒有變化…白天沒有太陽，晚上沒有星星。明明一切都不對勁，可是我怎麼都找不出不對勁的原因…」
「909，」701把手放到我的肩頭上，一臉很同情的表情看著我。
「妳一定是生病了。」
「你才生病啦！」我推開他的手，不高興地說。
「你看，你記得以前在我這個位子的那個人，跟我不同對吧？她到哪裡去了呢？為什麼突然就變成我做這個工作呢？這是什麼地方？我們為什麼要在這裡？多久以後才能走？難道沒有人想知道答案嗎？」
從天台看出去，是一片很深很深的夜空。城市隱沒在夜色裡，遠遠可以看見鬧區的建築物裡有很多霓虹看板，只是那些看板都是閃著銀白色的光。這個城市，就好像我已經待了很久很久，很熟悉了一樣，可是其實我根本不知道它是哪裡。
「知不知道也沒有意義啊。」701還是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
雖然他總是陪在我身邊。
「以前那個女生在的時候，你也都這樣跟她聊天嗎？」
「沒有耶，我不太知道她的事。雖然大家在同一個商場工作，但卻從來沒交談過，她也不太理人，就都是默默地工作。我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在了，也不知道已經待了多久…」聽說她是106的房號，住的樓層跟大家都不一樣，在這裡有點像是空降部隊的領班，總是冷著一張臉來上班，因此也沒有什麼人會刻意跟她說話。
「要怎樣才能離開？」
「不知道，妳想離開還要很久，知道了也沒用吧。」
「喔。」
「可以確定的是，妳還活著，我也是。」701指著他的胸口說，
「妳看，我的心臟還會跳啊，也有呼吸。」
「廢話，要是你沒有，我早就逃走了！」
「哈哈哈。」701難得一見地笑了，他是我來這裡以後，唯一的朋友。除了他，沒有人可以跟我說這麼多話。又或者說，這裡的人似乎都不怎麼說太多話。
我很努力地要記住我所知道的這些事。很奇怪，如果我想用筆把事情記下來，總是會失敗，不是筆沒水，就是忘了怎麼寫字。
「這個世界的定理，不是妳可以隨便打破的。」當我跟701發牢騷時，他這樣跟我說，
「總有一天，妳也會離開、然後留下記憶給下一個人，像一張白紙一樣地離開。既然如此，以前怎麼樣，現在怎麼樣，一點也不重要呀，為什麼要記住？」
「可是，有些事我不想就這樣忘記。」我低垂著眼簾，扯著衣服的下擺。我們的工作服，依照工作性質也有點不同。我是寬大的袍子，底下搭配紮了褲腳的長褲，701則是廚師服，只是不管穿什麼服裝，都是清一色灰灰白白的顏色。
「如果可以選擇就好了，妳能記住這麼多事，已經是特例了。」不戴頭巾的701，就像個尋常男人，相處久了，覺得越來越能看清他的五官。就好像，有些人你見過幾次，卻總記不住對方的長相，在這裡就是這個樣子，不是你記性不好，而是一覺醒來，很多前一天記住的事就會自然地忘記。
因為，沒有人想記得。可是，我卻慢慢記住了701的長相，記住他有一雙蠻有英氣的眉毛，不笑的時候看起來很「兇」，好像隨便瞄他一眼就會被他揍一樣。
「難道你都不會去想，來這裡以前的你是誰？為什麼來這裡嗎？」
「如果記得就好了。」701閉上眼睛，似乎很困擾的樣子。
「妳知道嗎？我們沒有人記得以前的事了。就算是像妳一樣，剛來的時候還會夢見以前的事，慢慢隨著時間過去也會忘記的。沒辦法，實在太久太久了，久到都忘記自己原來是誰了。」
「你真的都不記得了嗎？」我問701。
「不記得了。可是很奇怪，我見到妳卻覺得很眼熟，好像以前就認識妳了一樣。」701支著下巴，偏著頭看我。
「如果不知道這裡的情況，我會覺得你現在講這些話是想把我。」我瞪著他，
「我們不可能認識吧，因為我一點也不記得你是誰。」
「也是。」701吐了吐舌頭做出被發現了的淘氣表情，
「裝什麼可愛。」我巴了他一下。
照道理說，我是「新鮮人」耶，我都不記得了，他怎麼可能記得？他比我資深得多得多了。我們一前一後下了天台，往宿舍走。
「不過，真的還好有你在。」我嘆了一口氣，在701的背後說，
「不然我還真的撐不下來。」
「到現在，妳還是想回妳原來的地方？」701突然停下腳步，害我來不及停下來撞上了他的背。
那一瞬間，我突然嗅到一股消毒藥水的氣味，然後鼻子就痛起來了。
「哎唷，幹嘛突然停下來，你害我撞得好痛啊！」我摀著鼻子蹲了下去，因為鼻樑骨實在很痛。
「啊，對不起。」701也蹲了下來看我，
「我忘記妳會痛了。」
「撞那麼用力，誰不會痛啊，嗚嗚……」我以為我會流鼻血，可是卻只是一陣酸楚，連眼淚都沒有掉下來。
「我……我早就已經忘記痛的感覺了。」701愣了一下，隨即陰沉著臉，起身逕自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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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人的相遇，一定是因為有緣份嗎？還是一切只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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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你們都不會痛嗎？」一連兩天都沒見到701上工，我忍不住跑去偷偷問414，
「痛？」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問清楚狀況，
「哎，妳問到他的『痛』處了嘛，難怪他生氣啦。」不會痛還有痛處！？雖然只是語病，不過我還是忍住了，惹怒了701，我可不想又得罪414。
「大仔來太久了，已經忘記什麼叫痛囉。我告訴妳唷，」414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一邊，
「以後啊，最好不要在別人面前提什麼記憶啊、感覺什麼的。」
「為什麼？」我一臉的疑惑。
「都說是痛處了，還問，妳真不是普通的呆耶！我問妳，跟一個斷手斷腳的人說要找他出去跑，你看他會不會生氣？」
「噢。」我似懂非懂地點頭，
「那……414，你會痛嗎？」我小心奕奕地問。
「以前會啊，不過，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也忘記痛的感覺了。妳看，」他伸出手指，讓我看上面一道淺淺的疤痕，
「這是我剛調過來廚房時切到的，因為不會痛，當時根本沒發現，直到我的血流了滿桌…」
「好恐怖，別說了，我一想到就腿軟了。」其實我還想再問下去的，不會痛，卻會流血，那實在是很奇怪的事呀！
「那樣，701為啥這兩天都沒出現？他生我的氣嗎？」
「不會吧，應該是他想休息吧，說真的，大仔是模範員工耶，他幾乎不休息的，就算上面給他休假他也照樣來上工。就跟以前那個106一樣。」
「你知道106啊？」
「知道呀，她是這裡的領班，做很久啊。」
「多久？」
「唔……」414露出一臉為難，
「忘記了。」
Orz……
「那樣你又知道人家做了很久？」
「哎呀，有些事當然還記得，有些事忘記了嘛，我好歹也來幾年了。」
「那樣，是幾年？701呢？」一次問兩個人，省得他嫌我囉唆。
414很認真地拿出手指算啊算的，倒像算命師在掐指算數，然後偏著頭唸唸有詞，
「唔，我比大仔晚一點，不過幾年喔…老實說我真的忘記了。」
「又忘……到底有哪些是記得的，直接說好了」真想從他的腦袋上K下去，不過，我看他一臉很為難的樣子，想起701說過，這裡的人都是這樣，來越久記性越差，有時候睡一覺起來會連某些感覺也失去了，所以，硬要他想出來，大概也是強人所難。想到這裡，便忍住了不耐煩，仔細一想，我這樣愛追根究底，也不見701對我發過脾氣，可見那次我真是惹怒他了。
「噢，你怎麼知道701沒生我的氣？他跟你說的？」
「不是哩，我跟妳說，妳不要告訴他喔。」414嘴角微微揚起，賊賊地笑著，
「妳剛來的那時候，大仔跟我說過，以前的事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是卻覺得妳眼熟，好像在哪見過一樣。」
「喔……這他跟我說過啦，有什麼好神秘的？」看他笑得曖昧，K了他一記，然後想起他又不會痛，揍他幹嘛？真是白費力氣。
「可是我來這麼久，也沒看過他對誰好啊，妳不覺得他比較關心你嗎？」
「唔……有嗎？有嗎？」換我一臉很認真地在思考了。
我一直認為，701會比較關照我，是因為我是新人，而我又愛問東問西，跟其他那些把往事擺濫的人不一樣而已。所以他覺得我眼熟，並不是開玩笑或想「把」我，而是真的可能在哪見過我？
「701，701！」回宿舍以後，我跑去701的那樓層找他，不知道為什麼，從樓梯口要走到他的房間走了好久，不就是7樓第一間嗎？每次我回909都很快呀，出了樓梯間，一晃眼就到了。
我敲了他的房門好半天，都沒有人回應，
「不在嗎？」
「909？」突然我背後有個聲音，
「妳怎麼能到這裡來！？」才回頭我就看見701一臉很驚訝的表情，
「這層樓妳不能來的，快回去。」
他伸出手用力地抓住我，硬拖著我離開7樓。
一直到樓梯間，他才鬆手。
「為什麼不能來，這裡有規定女生不可以到7樓嗎？我看這邊也有女生住呀！」我摸摸被他抓痛的了手臂，但又不想再惹他不快，於是只得忍住了疼，乖乖跟在他身後。他從口袋拿出一樣東西，一邊往樓上走，一邊說，
「我不知道妳怎麼可以進7樓的，要是被上面知道的話，有妳受的。」
「上面？誰呀？」我一邊問，一邊跟著他往樓上走。
我們又走到天台上，照例坐在天台邊的女兒牆上。他這時候才把手裡的東西放進嘴裡，那竟然是一根煙。
「咦，你抽煙？這裡有賣煙啊？」我一直覺得這裡有點像監獄，雖然行動自由，可是每天要工作，然後除了休假哪裡也不能去，真的很像在坐牢。
「當然沒有，人家給的啦。」
「嘖，資深一點果然不一樣，居然還有人送東西。」
「嗯，3樓一個領班給的，每隔一陣子就有人給他送東西，多的就分給我了。」
聽他這樣說，我又開始想問問題了，只見他偏著頭看了我一眼，目露兇光，
「妳不要沒事聽414亂講話。有什麼想問的直接問我就好了。」
「喔。」我縮了縮脖子小小聲回答，他才恢復到平常的表情﹙就是沒什麼表情﹚，慢慢往下說，
「我記得的，就會告訴妳。剛才我跟妳說過，上面的人，指的就是3樓以上的人。他們在這裡待很久了，表現好的就會升上去當領班，住的地方也比較好，他們也比較會收到人家送的東西。這裡每三個樓層是一個階級，待滿三年可以升一樓，表現好也會升得比較快，像106那樣。妳不是想知道她的事嗎？」
「那你還說不認識她？」一聽他這樣說，我馬上就忍不住嘟嘴了。
「誰騙妳了？我是不認識她，也沒跟她聊過天，106除了工作以外不跟人講話、不理人是有名的。這兩天我休假好好找過了，就在她剛到我們這一區來當領班的時候，她曾經給過我一樣東西，要我好好收著，之後我就忘光了，因為，她好像也完全當做沒這回事一樣，我也懶得問，更不想問。」
701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已經發黃的相片。
「你怎麼會有這張相片？」我一衝口而出就覺得自己蠢，剛才他不是說了，是106給他的？我應該是要問「為什麼106會有這個」。但是，當我仔細看過相片之後，才發現，我是真的認識106的。
「啊，我想起來了。」我猛一敲自己的腦袋，
「是我大三下的事，那時候大家都為了拍畢業照在學校裡到處照相。有一次我趕時間，不小心經過人家正在照相的地方，結果就被照進鏡頭了。哪，你看，這兩個人背後那個女生就是我，」
照片上，有兩個穿著學士服的女生擺好了姿勢對著鏡頭笑，而從背後經過的我還很白目地看了鏡頭一眼，於是就變成「三人合影」了。而「106」，就是站在中間那一個。
「後來，那兩個女生很生氣地把我唸了一頓，說什麼三個人合照，會有一個人死掉什麼的，還被我罵白癡迷信呢。這樣我總算想起來了，106真的是我們班同學，只是她很奇怪，平常也不太跟人打交道。我還記得她的名字……」
黃盈潔，我記得她。她的成績非常好，可是跟我沒有什麼交集，因為我是那種成績要好不好、要爛不爛的族群。唯一兩個人說過話，應該是有一次全班同學班遊，回程我跟她正好坐在車上同一排的位置。當時，因為高速公路塞車塞很久，我們就一直往車窗外看。
「原來有車禍，車子都撞爛了，打橫在路中間耶！難怪會阻塞交通。」我說。
黃盈潔看了一眼便轉回頭來，嘴裡唸唸有辭不知道說什麼。
「呀，妳有看到那個人的嗎？是個年輕人耶。」我連忙轉回頭來，卻見到黃盈潔臉色蒼白，看樣子她也被嚇到了，我們都看見躺在地上正在被救護人員想辦法弄上擔架的年輕人滿臉是血的樣子。
「別亂說話，」她低下頭，我才發覺她手上握著一串佛珠。
後來呢？後來的事我也不記得了，當時只覺得她很神經質，又迷信，反正平日沒啥交集，我也沒再去想當時的事了。
我說完當年的事，側過臉看701，才發現他的臉色很蒼白，還出了滿身的汗。
「怎麼了？」
「沒，妳確實很白目。」701搖搖頭，吐出一口煙。
「什麼呀？」
「不過我很羨慕妳們，可以好好讀書。」
「拜託，唸書又不是很難的事，想唸就可以去唸呀，台灣的大學多得像小七一樣多了。」
「沒辦法啊，我唸到國中畢業就沒唸了，而且……」
「而且什麼？咦，你記得你唸過國中呀？」
「沒什麼，大概受妳影響，這兩天想起不少事情。」
「那是好事呀，」
「可是，勉強想起來，讓我累到沒辦法起床工作，多休了兩天假，實在很糟糕。」701在地上捻熄了煙，小心奕奕地把煙頭收起來，
「突然休息，今天3樓的人就找上門來了。」
「難道不能休假的嗎？」我記得這裡並不是不能休假的呀，反倒是414說過，701幾乎不休假的，說他是工作狂。
「這樣下次過節我就不能升職了。」701一臉很懊惱的樣子，讓我覺得很過意不去。
假如是因為我，讓他有了想要「想起過去」的念頭，結果害他不能達到他想要的升遷，真的很對不起他。
「對不起噢，都是我害了你。」我囁嚅地說，701卻微微一笑，
「不怪妳。是我自己想要記起來的。」
雖然說701他表現得很不在意，可是，能讓一個工作狂為了喚醒回憶而曠職兩日，表示那些事對他來說很重要囉？
只是，對我來說，要想起一些過去的事，似乎不是那麼難，所以我很難理解那些「想不起來」的人的感覺。這裡的日子很無趣，很難熬，也難怪他想要早點升遷，可以搬到比較好的樓層去。
「ㄟ，我問你唷，升上去以後呢？會怎麼樣？」
「可以離開這裡啊。像106那樣，」
「106離開這裡是去了哪裡呢？」
701搖搖頭，
「妳知道人出生以前是在哪裡嗎？」
「幹嘛把她說得好像是死了一樣？你不是說這裡的人都是活的？」我又嘟起了嘴，斜睨著他。
「我只說我是活著的，並沒說過其他人也是吧？106是死了沒錯，她在你們大學畢業的隔年就出意外死掉了。」701突然說出這句話，說完他自己也很吃驚，似乎不知道為什麼會脫口而出這樣的話。
「是106的記憶！」我抓住701的臂膀大喊，
「她把工作的記憶留給了我，把過去的記憶留給你了，是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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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一個又一個的迴圈，這輩子我們能相遇，一定是因為前輩子有所牽扯。那麼來世，你還想見到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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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不，黃盈潔是在畢業隔年一次面試時，遇上歹徒的；因為她不想被侮辱，拼命掙扎結果就被殺死了，兇手把她丟在一棟廢棄大樓的電梯井裡，直到她被人發現，已經是幾年以後變成白骨的事了。
「她剛來的時候，整個人就是很陰沉，有時候還渾身散發出一股霉味。不過，很快她就從被殺死的驚駭中冷靜下來了。她開始思考自己是誰，為什麼會來到這裡……當她找到答案之後，她就再也不跟人交談了，她把所有的精神都用在工作跟思考上面。她變成一個工作狂，工作績效也很好，很快就脫離了最底層的這裡，到了上一級，然後再上一級……」
106可以說是這裡的奇葩。當她升上1樓時，上面給了她一個選擇的機會，離開，或是留下來成為大主管。
「當大主管雖然脫離不了這個世界，卻因為地位崇高，所以享有很多的優待，不工作的時候還可以去圖書館裡看書。看書可以得到知識，知識增加會使人變得更有智慧，她的地位就會隨之提高，等她的地位提升到某個程度時，就可以超脫一切，在她原本的壽命時間到的時候，不必退轉到輪迴裡，可以直接到另一個層級去。」
「然後呢？」我握緊了手，701卻只是搖頭，
「記憶就到這裡而已，」言下之意，我抓得再用力也沒用了。
很奇妙，自從我發現，我跟701只要互相碰觸對方，就可以讓他想起很多事，收工之後，我們就經常想盡辦法要挖出106秘密交給他的記憶是什麼。可是，想起太多，又會讓701累到體力透支，所以，每天想一點、想一點，是我們唯一能做的。
為什麼要喚回106的記憶？
「說不定，對妳跟我都有幫助。所以她才把這張相片給了我，」
「為什麼她不直接拿給我呢？不是她把我帶到這裡來的嗎？」
「也許有什麼特殊的因緣吧？」我見到701一臉的冷汗，只好放開手，讓他休息。
「唔，那樣她幹嘛抓我來交替？」想起她騙我進那個廢大樓的電梯井，我還有一點生氣呢！根本就是人家說的「抓交替」嘛！
「一定是因為妳跟她之間發生過什麼事，讓她非找妳不可吧？」
「嘖，最好是有，如果有我怎麼可能不記得了？」我又嘟起嘴來。
「想想看啊，發生過的事不可能會忘記，有時候只是想不起來而已。」701講了一句好像是電影台詞的話，換來我一陣白眼。
「想想看。」某天，收工後，701這樣說。
「想什麼？」
「妳跟106一定還有什麼事是妳沒想起來的。」701握住我的手，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很習慣這樣做了，反正不是我抓他的手便是他抓我，看起來像握著手或是牽著手，其實只是為了換醒記憶的沒什麼意義的動作。
「嗯……」我把嘴抿成一條線般地，很努力地想著。
「ㄟ，不對吧，應該是你想，為什麼變成我要想了？106的記憶是在你身上又不是在我身上……」正當我開口抗議時，701突然掩住我的嘴，
「噓。」
然後他拉著我往天台另一邊跑，有個像是凸出的水塔般的小建物，要我爬上去。我才爬上去，他也跟著上來了，
「別出聲。」他要我趴下來，他自己也貼著地趴了下來。
沒幾秒鐘以後，天台上出現了兩個人。是414跟一個我不認識的傢伙，看不清楚臉。
「奇怪了，我明明看他們上來的呀，怪事，大仔今天應該又是跟909在一起吧？」
「會不會去了別的地方？」那個不認識的人左顧右盼。
「有可能喔，說不定跑去市中心了？」
「馬的，他是不想混了嗎？帶新人跑去市中心？」那個傢伙的臉在一瞬間變得很恐怖，整個泛著青色。
「我就說啊，上面叫我來盯著他，果然是對的。」414露出跟平日完全不同的狡黠表情，或者說，他原本就是這樣？平常總是一臉天真笑口常開地，好像沒有什麼心機，可是，我忘了他畢竟是4樓的人，我竟然都沒問過701，為什麼414比他晚來，階級卻比他高？
414跟那個陌生傢伙走後，701伏在我身旁，一手還抓著我。我轉頭看了701一眼，卻給他的表情嚇住了，他的臉整個變青，血管像是要從皮膚底下爆出來一樣，整個臉就像鬼古裡的恐怖鬼面一樣，比之剛才那個不認識的傢伙更加讓人害怕！大概察覺了我臉上的驚恐表情，一瞬間他又回復平常的模樣，
「抱歉，我太激動了。414這傢伙，居然當起3樓的爪耙子……早該知道的，想要升上去的絕不止我一個人，」
「他不是等級比你高嗎？」
「他出過事，才降格到我們這裡來的。想爬回去，就得找人當墊背。」
原來，抓交替這種事，連在這個世界也一樣。我嘆了一口氣，
「701，我好像想起來了。你說得沒錯，發生過的事絕不可能忘記，只是暫時想不起來！我曾經去過106她家，就在她被找到以後。」
那時候，我跟幾個同學一起去給她上香。可是，很奇怪，去過她家以後，我就病了，每天下午都頭痛，時間一到就痛得沒辦法工作，痛到後來，連工作也辭掉了，變成精神衰弱的狀況，爸媽帶我到處看醫生都沒有用，只差沒求神拜佛了，可是他們都不信教，於是只得送我回奶奶家。
在奶奶家，我一連聽奶奶在佛堂裡誦了一整個夏天的佛經，不知不覺也跟著唸了，當時我心裡面只是想，假如106在發生意外的當時，也有人這樣子替她唸佛，也許她就能避過那次的噩運了。所以，我把當時所唸的佛經，都迴向給了她。
很奇怪，本來我不信教的，可是在奶奶家的那個夏天，我確實，很虔誠地相信，唸佛經對106是有幫助的，之後，我那個頭痛的毛病就好了，回台北之後，漸漸也忘了這件事，一直到現在。
「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很不可思議。奶奶曾經告訴過我，某個夜裡她見到菩薩站在我的身邊，拿淨水往我頭上灑，我只當她是作夢，可是確實我的頭痛是在那之後不藥而癒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也許，這就是我跟106命運交集的原因？那麼你呢？你又為了什麼跟106結下這段因緣？」
701一直低著頭，直到此刻他才抬起臉。
「你們在高速公路上看到的那個受重傷的人，大概就是我吧。」
「是這樣嗎？」
「我也不知道。有些事，不管我怎麼想也想不清楚，我不像妳，可以那麼容易記起往事。」
「那現在呢？該怎麼辦？」
「妳說，妳記得106叫什麼名字，那麼，妳自己的名字呢？」
「我？」
我望著遠方，天空已經完全暗了，只是沒有邊際的天空裡，連一顆星星也看不見，就好像，一切都被夜空吞噬了一樣。
「我……」我撐起身體，卻覺得自己趴得太久，四肢都麻木了，好像手跟腳都消失了一樣！那一瞬間我突然能夠理解701失去痛覺的感受了，就好像，身體整個都不存在了一樣！
身體不存在了，那麼，我們是依靠什麼存在這個世界上的呢？
「哈！找到了，在那裡！在水塔上面！」我一起身，就聽到414的聲音，
「你違反了上面的規定，洩露天機給新人知道，罪該萬死，還不下來！」接著是一個陌生的男聲傳來，一聽見那個聲音，不知為何我就忍不住打起哆嗦。
701跳起來，擋在我的面前，
「我跟你們走，她是新人什麼都不知道，別為難她。」
「唉，枉費我那麼看好你，你給我出這種紕漏！這下要我怎麼跟上面的交代？把她交出來，一切好商量。」那個臉色發青的人手裡拿著鍊條，
「不，出賣夥伴的事我做不到，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701緊緊抓著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指尖傳來的力道，
「我已經想起來了，他，是我幫會裡的兄弟，」701指著414，
「出事之後要我推給小弟擔罪，我不肯，所以在高速路打我一槍推我下車要讓我被撞死，結果他自己卻因為槍戰被警察一槍斃了！哼，他這種人，我永遠看不起！」
414的臉瞬間變得整個死白又發青，眼睛是火紅的，
「哼！沒義氣又怎麼樣，總比你死不掉又活不了，變成植物人好！」
「別吵了，下來吧，有事到上頭面前去講！」拿鍊條的3樓傢伙輕輕一抓，414就整個像縮小了一樣，輕易就給人抓在手裡，
「妳明白了嗎？在這個世界，死掉的人地位永遠比我們這種半死不活的人高，可是我們比他們有希望，因為，只要有人做功德給我們，我們收到的會比他們多七倍，升得也比他們快！所以他們不希望我們想起來，一想起自己是誰，家人給我們做的功德，就可以直接收到了！」
一般來說，死去的人才有機會從家人那裡得到東西，或許是食物、衣服或是煙酒，甚至是功德，半死不活的植物人還活著，所以沒有人會幫他們做法會，除非特例。知道這些事的時候，我總算明白了，原來，跌下廢電梯之後，我就昏迷了。
我比106，不、比黃盈潔幸運，我很快就被找到了，送進醫院沒有死。昏迷的這段時間，我的靈魂到了這裡，這個世界──這個一向只有去、沒有回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所有的人都會忘卻一切，忘記自己是誰，忘記自己從何而來，要去哪裡，迷失了方向，只是渾渾噩噩地過日子，直到真正的壽命結束之後，才有機會脫離最底層，往上走。
上面是哪裡？106又去了哪裡？
「106真的很可惜，她本來可以成為大鬼王的，畢竟百年來都沒有人像她這麼幸運又這麼優秀的了！可是她寧願重墮輪迴也要離開，做人，總是比做鬼好？是嗎？因為人有意志，有智慧，可以決定自己要不要選擇修行的道路，而做鬼王，雖然比做小鬼好，卻終究必須在這個無邊無際的苦海世界裡，走一步退兩步地修行，說不上來哪條路比較好，但她選擇了人間道...」
「你說得太多了，」拿鍊條的3樓人一甩手，鍊條便突然伸長了纏住701的脖子。
701死白著臉，接著又開始整張臉發青，
「想起來了嗎？想起來，就走吧！快走！」701一手抓著脖子上的鍊條，一手緊握著我的手，在他被拖下去之前，他使盡了力氣推了我一把。
「701我想起來了，我的名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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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惠慈，萬惠慈！」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眼前一亮，然後一陣反胃的感覺湧上來，接著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的酸水，還吐得自己滿臉都是！
「醒了，她醒了！」
我聽見無數的聲音在我旁邊說話，然後是一片明亮溫暖的畫面。有護士，有我熟悉的家人的臉，我的老媽、老爸、老哥跟老妹。
「噢，惠慈總算醒了！」老媽眼淚鼻涕齊流地靠在老爸身上，老哥則拿著衛生紙替我清理臉上的嘔吐物。
「姊、姊，」我還聽見老妹的聲音。
視線慢慢正常以後，我發覺自己全身疼痛，整個頭包得密不透風，躺在手術房外的恢復室裡。後來我才知道，我意外受傷以後，一直昏迷不醒，差點變成植物人。醫生查出我腦子裡有個血塊，於是替我開刀動了手術。
我想起同學會的事，但怎麼也想不出自己為什麼會受傷。躺在病房裡休養的期間，有心理醫生來會談，告訴我想不起來是創傷症候群的一種，也就是說，人在發生意外的當下，因為太過於震驚，往往會失去那一段相關的記憶。
總之，躺在病床上的那一陣子，不停地有人來看我，有我的同事，也有老同學。
可是，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突然自己跑去那棟廢大樓裡面，還跌進荒廢的電梯井。其實，我也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直到我出院之前，有個同學偶然提起了，
「說起來真巧，妳出意外的那個地方，就是我們班黃盈潔當年出事的同一個地方耶。」
「黃盈潔？啊，我想起來了，是那個很迷信的怪咖對吧？」我很白目地在病床上這麼說。可是，出院之後，我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黃盈潔的家。
黃盈潔的父母，依然沒能從喪女的悲痛中走出來，不但家裡供著她的蓮位，而且，她的房間也還維持著完好。聽說我也在同一個地方出意外，但是卻幸運地獲救了，黃家的爸媽哭了起來，
「為什麼我們盈潔就沒這麼好運？」
不知道為什麼，蓮位上黃盈潔的相片裡，我總覺得她在對我微笑。
黃家爸媽讓我去盈潔的房間裡看她的遺物。我一個人在她的房間裡，才發覺她真的是個信教很虔誠的女孩，她不但有很多的經書，房間外面的小客廳裡還有她專屬的佛堂。當初她父母怕她信教信到出家，一直反對她信教，直到失蹤的她被找到，她的父母也才跟著信了教。
「妳是回來渡妳的父母嗎？黃盈潔？」我望著她擺在五斗櫃上的許多裱了框的相片，突然發現那張我很白目走過她背後的相片，也赫然在其中。照片底下，壓著一本小小的筆記書。
好奇之下我打開了筆記書，看見裡面有一些隨興寫下的字句。其中有一頁，記錄著某年某月她要去某處面試工作的計劃。然後是一連串奇怪的句子。
「好奇怪，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一閉眼就想起那件事，那個人。明明是萬惠慈先看見的，為什麼我始終沒忘記那個畫面呢？那個出意外的人，好年輕啊。都過了一年了，怎麼我一閉眼就好像可以看見他的臉……」
那是誰？啊，是我們畢業前班遊時，在高速路上看到出車禍的事嗎？我一直記得，黃盈潔當時說的，
「不要隨便評論人家長相，特別是意外或喪事時。」
出院之後第一次回診的那一天，是個陽光普照的好天氣，天空是藍的，還有幾朵白色的雲飄在天際。老媽在掛號處排著長長的隊伍等著幫我繳錢，我則百無聊賴地在醫院裡面亂逛。亂走一通之後，不小心走到了醫院的後門。這時候，我看到護士跟幾個人從電梯出來，有個年輕男生手裡捧著東西。
「咦，好面熟，好像在哪見過？」我望著那個男生的臉，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謝謝你們的照顧。」那個男生向護士們行了個禮，護士們紛紛回禮。
「啊，不用客氣，照顧病人是我們應該的。」
「哥，我們要回家了，」那男生低頭說，我走近了，才發現他手裡捧著的，是一張黑白的相片。
不止那個捧相片的男生面熟，就連照片裡的人也好面熟。但我想起黃盈潔的話，不可以隨便對人家發出評論，所以並沒有胡思亂想，也沒有開口亂說話。那個男生跟護士又道了一次謝，然後才轉頭走開。他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抬頭看了我一眼。就在那短暫眼神交會的時刻，我突然想起了那次高速路車禍裡的那張臉。
男生一家人走後，我聽見護士低聲交談的聲音，
「那是之前住701的，車禍變成植物人，躺了好多年，前幾天突然衰竭……」
「唉，這樣也好，他解脫、家人也解脫。」
我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跑到醫院後門的車道口，那個男生已經要上車了。
「請等一下，」我跑上前去，那家人似乎很驚訝，因為我跟他們素不相識。
「小姐，有什麼事嗎？」捧著照片的年輕人開口問。
「請問，請問照片上的人是……？」
已經坐在車上的老夫婦似乎很傷心，掩著臉哭泣著。這時候我才從照片上看見一排細小的字，那是701的名字。
「這是我大哥，他車禍昏迷很多年，昨天剛過世，請問……妳認識他嗎？」
已經發生過的事，不可能會忘記，只是暫時想不起來而已。701本來已經從黃盈潔那裡得到可以快速升級的辦法了，但他卻為我放棄了機會。106選擇離開，而他選擇留下。為什麼？
「嗯，我是他的朋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忍不住淚流滿面，
「以後我可以去看他嗎？」
「嗯，」他遞給我一張名片，告訴我可以打電話問詳細地址，
「他一定很高興，那麼多年了還有人記得他。」
人在怎樣的情況下會死去呢？我總覺得不是肉體腐朽的時刻，真正的答案是，被世人遺忘的時候。可是701，相信我...我一定，一定不會就這樣忘了你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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