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懷念陸啟東--致力弘揚「衡陽保衛戰」史實的舉旗人

▲▼衡陽保衛戰。

▲身為第十軍的後人,陸啟東一生致力宣揚與保存「衡陽保衛戰」的史實。

龔世芬/徐湘衡

第一次見到啟東大哥是2006年夏在台北。那年,我榮獲北美蔣經國國際學術交流基金會的研究獎金,供我去台北、衡陽、長沙、上海、南京諸地進行調查研究衡陽保衛戰。第一站台北,我人還未到旅館,10軍190師師長容有略侄子軍事家容鑒光已經把他和陸啟東一起組織操辦新出版的《方先覺與衡陽會戰》一書留在前台了。第二天見到容鑒光之後得知陸啟東為原第10軍輜重營營長陸敬業之子,前兩年曾陪同10軍軍長方先覺之子方慶中去過衡陽。容鑒光介紹說,陸啟東對《方先覺與衡陽會戰》的第一手資料瞭若指掌,我可以直接問他情況。他因居住花蓮,隔天才能趕來會我。

7月7日晚,在一家咖啡館,我們見面了。我、容鑒光、陸啟東三人,一人一杯咖啡,陸啟東請客。初次見面,竟如同經年老友,無絲毫客套,無拘無束。我也就斗膽開門見山問衡陽保衛戰原始資料問題。陸啟東也是直來直去講解了《方先覺與衡陽會戰》資料收集與編輯出版的經過,然後他指著容鑒光說 「世芬博士,調查研究衡陽保衛戰,你可是找對人了。台灣,鑒光;大陸,衡陽的蕭培。」接著,便是三人嚴肅的討論:第十軍為什麼最後放下槍了。容鑒光堅持先把前提擺正:「不是投降,而是停戰、終戰。」陸啟東則更感興趣于衡陽保衛戰未能解圍的原因。

▲▼衡陽保衛戰。

在這個問題上,我們爭論不多,很快達成了默契。臨別時,他又將自己寫的《衡陽保衛戰未能解圍的感歎與質疑》手稿給我讓我過目提意見。回旅館的路上,我十分興奮,覺得萬里征程有了一個好開端,特別是有衡陽保衛戰後代在同一個戰壕裡並肩作戰,讓我信心倍增。

從陸啟東的文稿中我得知他2004年4月在衡陽見到蕭培時極力勸說蕭出書「以作歷史見證」,7月初蕭培電話告知書稿已成,他頓覺自己「作為書稿催生之人,不能僅袖手旁觀」,於是,「為表明共襄盛舉之心意」,立即一氣呵成《衡陽保衛戰未能解圍的感歎》。次年,他從劉台平書中獲悉劉有衡陽會戰書稿,即刻通過出版社找到劉,「向其提出增刪意見」,鼓勵其出書。他給我的《感歎與質疑》文稿,便是為劉台平即將出版的《遙遠的槍聲,一九四四》所寫。

我隱約感到陸啟東是一位舉旗人,先行者,組織領導,衝鋒在前,身體力行。

兩天之後,我們在電話上討論了他的文章。說老實話,當時我對衡陽保衛戰的研究僅處於初級階段,實在是沒有資格對他的文章評頭品足,但我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發表了一通妄論。讓我感動不已、更令我肅然起敬的是,這位領軍人非但無任何貶抑之意,反而馬上在他已經寫好的文章後面添加一小段,專門表達了我的思緒。真可謂又高屋建瓴,又虛懷若谷。

不兩天,我們共進晚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陪客中應該有劉台平。雖說吃飯聊天,但三句不離本行,話題依然圍繞著衡陽保衛戰。我告訴在座我生父也是一位營長,那年7月中旬正是保衛戰打得昏天黑地時,父親頭部遭炮擊。犧牲時,我尚在母親胎中。母親隨10軍家屬後撤,11月於獨山生下我。陸啟東隨即說,他的一個妹妹也在獨山出生。我因母親幾十年在大陸怕讓人知道她從前嫁過國民黨軍人,不肯披露真情,直到2005年國民黨抗戰功績被認可後才簡單告訴我幾句,所以我對10軍家屬後撤之事不甚了了,怎麼會跑到獨山更無從知曉。陸啟東有心,款款地給我補上了一課。他告訴我他當時年過10載,已經記事。衡戰前夕,10軍眷屬先撤往東安,失守之後才經貴州去重慶。湘桂大撤退時,10軍眷屬獲得專列火車,可是因為火車頭太少,要迴圈使用,所以火車走走停停,雖然比難民強多了,但依然是情景淒慘。此段經歷他一生刻骨銘心。到獨山時,已經入冬,大隊暫停稍事整修。他母親生下妹妹,沒奶,就用炒米磨成粉,沖糊糊喂孩子。他象大哥似地回憶當年情景,一種親情感在我心中油然升起。從此,他在我的心目中,既是研究宣傳衡陽保衛戰的中流砥柱,更是我的老大哥。

《方先覺與衡陽會戰》一書中有一篇回憶錄特別抓住了我的眼球,該作者為前10軍軍部參謀處少校參謀陸金城。其文章中除了一段重點記述我父親徐聲先的英勇豪氣之外,還專門提到我母親帶著三個月的我到達重慶,得到方先覺的關懷。陸的字裡行間充滿了對徐聲先的真摯友情,我決心要見見他,相信他一定可以告所我父親的許多情況。可是,他已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不參加10軍在台軍官的活動了,近期情況不明,只隱約聽說他已搬家,新址不祥。飛離台北前,我拜託啟東大哥幫我找尋。啟東大哥明知難度,卻不推脫。他真誠坦率地表示他一定盡最大可能辦理,只是不打保票。就這樣,當我在大陸轉輾衡陽、長沙、上海、南京繼續調研時,他憑著一個久遠的位址,東奔西走,到處查詢,最後為我找到了陸金城的新住處。8月下旬我重返台北,從啟東大哥手裡接過陸金城的新址的刹那,我的感激之情實為難以言表。從他的身影裡,我瞥見了我們父輩的優秀品質。

2007年我終於追蹤到我英雄父親四川老家的唐親,年底美國肯德基婦女基金會獎于我一筆研究經費,圓了我訪先父老家的夢。2008年5月,我從上海出發。臨行前,啟東大哥和慶中設宴招待。席上尚有3師師長的兒子周立起以及其他幾位軍史學者,一起探討了有關衡陽保衛戰中的一些癥結問題,並共商宣揚衡陽保衛戰途徑方式。這一次,我清晰地看到了啟東大哥和慶中胸懷的志向以及他們自覺放在自己肩頭的重任。

後來,我們在上海又碰了幾次頭,每次聚餐會除了核心啟東大哥、慶中、立起之外,總有新成員加入。有一年,蕭培攜夫人同來歡聚一堂,在座個個氣宇軒昂,使人信心倍增。

▲▼衡陽保衛戰。

提及信心,啟東大哥的堅韌不拔是我信心希望的源泉。從1984年白天霖編著的《抗日聖戰中的衡陽保衛戰》至2006年方畯出版的《方先覺與衡陽會戰》,期間二十余載,中國人對這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戰鬥的記憶完全如一紙空白。啟東大哥卻始終念念不忘。他在2006年年底給我的一封信裡這麼說:「我永遠不會忘記父親對衡陽之圍未解的歎息!」所以他積極參與操辦出版《方先覺與衡陽會戰》;鼓勵蕭培寫書;勉勵劉台平出書;幫助我找陸金城..... 他二十年如一日,到處遊說,到處發掘,到處招兵買馬,到處設法尋資,到處聯繫出版社、報章雜誌、記者、電台電視、網路視頻......

如今,衡陽保衛戰的大旗已經撐起,旗下的各路人馬濟濟一堂。有誰曉得當年啟東大哥起步時,步履是何等艱難!須知,1944年衡陽失守後,當時國內的主要報刊對守衛衡陽的10軍與方先覺均是一片讚美之聲,將該戰與史達林格勒保衛戰媲美。然,嚴峻的政治爭鬥很快把這場聖戰扔進了垃圾箱,在大陸,共產黨上台自然不願為自己的政敵樹碑立傳。不料,在台灣,國民黨自己也不承認自己的軍隊曾做出卓絕的貢獻。據說是因為方先覺反中國數千年「不成功便成仁」古道而行之,他沒有成功,卻不成仁。於是,英雄成了罪人,罪人指揮的軍隊,罪人打的仗,豈能謳歌?為此,要恢復歷史真相,必先正名;而要正名,就不得不跟各種不合理的古訓、偏見甚至別有用心的誹謗開展嚴肅的辯論。啟東大哥最初拉起的大旗就是如此頂著逆風推進,很多時候是進一步退兩步。

他2004年第一次去衡陽,建議還原衡陽保衛戰陣地,以該戰為賣點,發展旅遊事業。聽者置若罔聞。不久,有人說要拍電影,但要台灣國民黨出資一半,他一聽,心就涼了一半。2008年,國內還真有人寫了電影劇本,蕭培立即給啟東大哥寄去一本,啟東大哥從速過目,根據歷史真實提出意見後馬上寄給我,讓我仔細核實,並從文藝角度考量提出修改意見。他堅持一要符合歷史原貌,二要竭力調動一切藝術表現手法,塑造好10軍英雄形象。我遵命照辦,足足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寫了12頁意見。寄出後,再不見音訊。2009年他在上海時,有電視台採訪了他,記者還表示欲前往台灣採訪。數月後,既不見播出對他的採訪,更無人赴台跟蹤。此類種種,今天查看當初的文檔,重溫過往,似可作茶餘飯後的軼事講述。然而,啟東大哥失望的心情及遭挫的悲痛何以描繪?又有誰人體會?

我在他的鞭策鼓勵下,寫了幾篇東西,均先由他安排在台灣發表。我的初衷是用英語寫書,讓全世界都知曉,他對此十二萬分讚賞支持,對我的萬千花樣疑問要求,他總是有問必答,有求必應。起先,背景部分中英兩方材料都比較充足,我還特地去美國空14軍歷史檔案館查閱了1944年資料,故此寫作進展得比較順利。嗣後進入保衛戰主體,問題便接踵而來,尤其是各類專用名,一大堆壓到異族語言文化讀者的腦袋上,會產生負面效應。一時我自己都感到棘手。不料,正值我高低搜索錦囊妙計之際,我得了一份全日制工作。於是,寫作項目擱淺。相信啟東大哥是有所知覺的,但他從不埋怨責備。適逢他因心臟裝了心律調整器,不能使用電腦,我們的通信慢了下來,不過他一有機會,仍然來信來電話。

2020年,我們總算微信聯繫上了。 他第一件事就是讓我跟《中國怡居》聯繫轉發我為衡陽保衛戰75周年寫的文章。不幾日,又讓慶亨給我寄周明新作《三湘鎮神泰山軍》,打開一看,有他2019年著寫的前言。啟東大哥奔90的人了,但仍然一如既往地在努力,在行動!他動筆記錄1949年他九死一生從淮海戰役陳官莊走出來,他多次上譚兵讀武視頻節目介紹衡陽保衛戰...... 這一切的一切,如今回想起來,真讓我汗顏。

▲▼衡陽保衛戰。

於是,再次在啟東大哥楷模的激勵下,我重打鑼鼓另開張,試用不同的視角寫。用英語寫作對我不是天大的難事,但脫稿後找出版途徑卻難於上青天。最後的路當然是自費出版,但十年前的那本記錄我尋根的自費之作因為沒有經費打不了廣告,除了幾個朋友,無人問津。建不起讀者群體,也就達不到廣為傳播的目的。可是,這筆經費從何而來?無可奈何之中,微信找啟東大哥商討。那已是去年12月了。啟東大哥就是大哥,自己的病隻字不提。我這廂心急只顧找資助,他那廂著急只忙於周旋出版社,竟然哪方都未曾考慮到他的健康狀況!他的那面衡陽保衛戰的大旗,真是舉到自己生命的終點!

▲▼第十軍後代陸啟東接受《譚兵讀武》訪問時表示,攻打衡陽的日軍第11軍曾經3次組團到台灣的五指山弔祭。(圖/翻攝自YouTube/譚兵讀武)

啟東大哥,您年初的去世,實為我始料不及,驚恐悲痛交織,良久不已。好在萬端哀傷之末尚可瞅見絲絲撫慰。一是我向您保證過,我有生之年要把衡陽保衛戰在英語世界裡喊出去,要讓這場戰鬥在世界軍事史上留下一頁。二是年輕的一代裡有人在接棒。記得我曾悲觀地跟你說過我們這一代走了以後,不再會有人關心衡陽保衛戰否?我錯了。僅以您常微信的小羅威為例吧,他願您與您父輩的英雄們知悉,衡陽「這座城市曾受第10軍庇佑的人民沒有忘記你們的故事」。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今年6月23日衡陽保衛戰開戰79周年紀念,借此機會,向您告慰:請相信您的心願有人銘記,且有人在逆水努力行舟;也請相信明年80周年紀念之日,年輕的衡陽接力者會告訴您一些好消息。

2023年清明成稿,6月修改,於華盛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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