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麗人妻揭憂鬱症歷程 友曝「病情好轉就有力氣自殺」

我們想讓你知道…憂鬱症最糟的時候,你連換衣服都很難,但病情好轉的時候,就有力氣自殺了。

▲▼亮麗人妻如今病情已好轉。(圖/Tsui-Wen Huang提供/FB)

● 作者/Tsui-Wen Huang

文長慎入

12, Oct, 2020

重生:祝我生日快樂(Rebirth: Happy Birthday to Me)

對,這是一篇很長很長很長的文章。

在您決定閱讀之前,有幾件事我想先讓您知道:

● 謝謝您願意撥冗閱讀,我將呈現我的親身經歷,分享我走過的「憂鬱症」(depression)。

● 您不必憂心,我已經康復,現在狀態很好很健康,並持續努力活在當下,學習避免它再復發。

● 是的,我想透過我的經歷讓更多人更認識它,您若覺得這篇文章的任何部分值得分享,不需問我同意與否即可透過任何形式進行分享,但煩請提一下出處。

● 我的撰文內容未及一一查核科學理論或實證研究,如果有任何不正確的資訊均歡迎澄清糾正。

● 請記得多關心身邊的親友,也要記得關照自己,憂鬱症的發生率遠遠超過您的想像。

如果您實在因為繁重的工作而不得閒,或是因為瑣碎的家務而不得空,我還是想誠心邀請您能撥出幾秒鐘時間滑到文章末了,看一看我分享的憂鬱症相關書籍和關懷協助等資訊。

好的,正文現在開始。

請不要驚訝,沒錯,我,您們認識的我,在人生的35~36歲之際,遇到了所謂的憂鬱症。

我必須說,憂鬱症這個名稱取得爛透了,它容易讓人誤會這個「病」,就只是不快樂、心情不美麗、悶悶不樂、鬱鬱寡歡而已。

才怪,事情才沒有這麼單純。
(老實說,我比較認同它是一種「混亂失衡的身心狀態」,而非一種「疾病」

就我自身體會,它或許更適合形容為:腦內正在經歷可怕又痛苦的負向認知和情緒風暴,但從外在看起來,卻因為逐步喪失活力、正能量、正常功能而逐漸成為一個「活死人」的狀態。

「正午惡魔:憂鬱症的全面圖像」(The Noonday Demon: An Atlas of Depression)一書的作者安德魯•所羅門(Andrew Solomon)採用「崩潰」(breakdowns)這個詞彙來概括他經歷的depression過程、感受和症狀。

我更喜歡把這個詞譯為「崩解」,因為depression就像個慢慢吞噬你的各種正向能力、逐步瓦解你的正常身心功能的無形怪獸。

您也許會好奇,我怎麼會得到憂鬱症呢?

我其實也不是很清楚,真的。

接下來不是我要自誇或想炫耀,只是陳述一個大家眼中的我。

從小,我就是個人人稱羨、品學兼優、動靜皆宜、長得又不錯看的好學生乖小孩。

國小拿了省長獎畢業(對,全台就只有省政府所在地中興新村的小學有這個獎,第一名畢業的意思),國中念不便宜的私立學校,高中考上第一志願,大學讀國立前段班,還考到了國立研究所,然後在國考很夯錄取率不高的時期高普考同時上榜。

有很愛我的家人、老公,還有難得的好婆家,經濟無虞又家和萬事興,還有許多從求學到工作一路上認識的好友們,這樣順遂的人會得憂鬱症?

換做是您問以前的我,那個我也會回答:拜託喔!怎麼可能!!

但事實是,無論是誰,不分年齡、性別、族群、學歷、社經條件,每個人都可能得到憂鬱症。只要生活落入了某種失衡的情況,它就有可能會慢慢侵蝕我們。

 

當今對於憂鬱症的瞭解,它的發生和個人內外在因素都有關,包括個人的基因、性格、成長背景、遭遇的生命事件、環境壓力…等等都是。

簡單說就是個人的抗壓性問題,但千萬不要誤會,我指的不是一個人抗壓能力的好壞,得不得憂鬱症跟抗壓力好不好沒有絕對關係,我指的抗壓性問題是:個人面對其自身遭遇的壓力情境時所具備和採用的因應抗衡機制,當這個機制失衡時,身心將會落入一個無以名狀的混亂和崩解中。

講了這麼多抽象的形容,您可能會想問,那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得到憂鬱症的?

我還是只能說,我實在也不是很清楚。

憂鬱症可以說是一種層層壓力累積下的結果。我也跟許多憂鬱症得主一樣,都想知道自己究竟為何、從何時開始跟憂鬱症扯在一起的?然後就會抽絲剝繭無盡回溯想揪出源頭,但不管怎麼想、怎麼查,都很難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可能從某個失意事件就埋下種子了吧?可能哪個和哪件不如意的事情都是幫凶?可能是自己一直無法接受的不完美和不美滿讓自己被憂鬱症入侵了?可能那些看不開想不通的心結助長了這個無形怪獸?

可能2017年的小產就是那顆種子?可能超時工作、工作量太大都是幫凶?可能自己的完美主義和壓抑的個性把自己逼得太緊?可能老公外派不在身邊的辛苦心酸都在餵養這頭怪獸?

可能都有吧。

現在我能記得的是,2018年9月的某段時間,第一次出現了連續好幾天失眠、無法進食的狀況。

當時我一直不希望老公離開自己身邊外派到一個一年只能回來1、2次,每次只能最多回來兩週的遙遠國度,也不喜歡自己那個天天加班到晚上8、9點連週末也要加班至少半天到一天的工作,也覺得試了各種方法希望能夠懷孕卻都無疾而終實在有夠煩。

奇怪那後來失眠和厭食是怎麼好轉的呢?說真的我也不太確定,好像就是一邊逼著自己勉強接受,一邊又逃避現實不去面對,就這樣萬般無奈又假裝沒事的從那次差一點的失衡中倖存下來了。

2018年11月中老公外派,直到2019年2月我休假赴義探親後決定要留職停薪的那兩個半月,我以為我已經度過了人生最灰暗的時期。結果真正的崩解竟在意想不到的時刻正式登場。

在我決定要從2020年起留停兩年至義大利陪伴老公後,我的生活又開始變成彩色了。但就在2019年8月,工作單位的大幅人事異動似乎像一顆炸彈,引線默默燃燒了一段時間後瞬間爆炸了。

早晨上班前化好了妝,卻無故慌張的摔破粉底液,看著破碎的玻璃罐子和流淌一地的粉底,突然為自己感到悲哀;晚上從婆家裝了便當回家,放在流理台上轉眼便忘記要放入冰箱,隔天準備出門上班前看著放在冰箱外一整晚的便當,我為自己的粗心驚嚇不已;持續數年每週一次的瑜珈課,我連續缺課數週,從前缺席一堂都覺得萬分可惜,當時嚴重曠課也不覺絲毫惋惜;唯一不用加班的週日,我躺在沙發上轉不到一個想看的電視節目、滑不到一則想讀的臉書訊息,只聽到節目發出了聲音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滑手機只剩下無意義的食指運行。

看著一份份我明明再熟悉不過的公文內容,我怎麼覺得我一份也看不懂?打開行事曆要預備一週的行程會議,我怎麼看到每件事都覺得害怕焦慮?長官說要調整同仁的業務項目和比重,我怎麼會想不出半點方案,只會一股腦拚命自責都是我的問題害得大家業務如此繁重?

半夜總是會在一身汗濕的不適或小腿抽筋的疼痛中醒來,胃口開始變差了,時常覺得噁心反胃,記憶力思考力判斷力問題解決能力通通退化了,對所有事情都提不起興致了,無力感與疲憊感瀰漫在隨時隨地,然後是被沒來由的焦慮恐懼一陣一陣地佔據,奇怪的負面念頭開始在腦中縈繞不去,接著失眠又來了,而缺眠更導致各種症狀急速加劇。就這樣惡性循環著,兩三週內我掉了4公斤。

在某種疑慮之下,自己上網找了憂鬱症量表來測驗,結果測出了一個相當高的分數。但就是那個「我的人生很順遂啊怎麼可能得憂鬱症」的迷思,讓我對檢測結果一直半信半疑。2019年9月下旬,在某個被莫名焦慮完全佔據腦袋的傍晚,我終於不得不踏入身心科診所。

初診時,精神科醫師會先瞭解你的家庭和工作狀況,最近遇到什麼生活轉變或壓力情境,然後詢問你出現哪些身心症狀、症狀持續了多久,最後評估並決定是否用藥及使用哪些藥物與劑量,再跟你約下次複診的時間(通常是一週後)。

我必須鄭重的強調,憂鬱症宣導常把depression比喻成「心靈的感冒」有很大的風險。我可以理解這樣的比喻是希望達到一種讓大眾體會depression發生率之高、並且降低社會對其之污名與歧視的效果。但這種比喻的風險是會讓人誤以為治療depression很容易,就像感冒吃了感冒藥便能緩解症狀並能很快痊癒。

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在那次看了身心科後,我拿到了三種藥,我已經忘記藥名,只記得有抗憂鬱劑、有抗焦慮劑,還有舒眠的藥劑。然後我就帶著「吃了藥很快就會好轉」的錯誤期待,在服藥的第三天竟再度徹夜無法入眠的有夠絕望下,再次踏入診所要求醫師調整藥物和劑量。

換了舒眠藥物後,我最多一天還是只能睡4~5小時。我的所有正向功能仍然一直在離我而去,但好笑的是,我卻還在跟「我的人生很順遂啊怎麼可能得憂鬱症」的迷思不斷拉扯,然後終於在2019年的雙十國慶連假結束後,我完全無法回板橋工作。

我只知道我做不出專案報告、我辦不了任何一份公文、我無法去開任何一個會議、我回答不出長官同事問我的每個問題…,種種失能讓我嚇得坐在弟弟車上發抖到下不了車,不敢去搭北上回板橋的高鐵。

後來媽媽和婆婆陪著我到工作單位跟長官說我需要休息,然後我硬撐著上了幾天班終究撐不下去,於是我就請了所有特休之後便提早留停。

後來我在北醫精神科誤診為雙向情感障礙(所謂的躁鬱症),除了抗憂鬱抗焦慮和舒眠劑之外,還開始服用鋰鹽(治療躁鬱症的主要藥物)。

我沒有責怪任何人的意思,我只是想表達,精神官能症的診斷有其困難性,而大醫院的精神科醫師因為有大量病患,能分配給每個求診者的看診時間十分有限,加上精神官能症相異於一般生理疾病,它沒有具體客觀的症狀可以佐證(例如感冒會發燒咳嗽流鼻涕、心臟病可能是二尖瓣膜閉鎖不全也可能是心肌肥厚、癌症則找得到腫瘤或癌細胞),大多時候只能仰仗得主籠統主觀的描述,因此增加了醫師下判斷的困難與複雜度。

總之,我就在一團混亂中朝著錯誤的方向走去。

這時候的我,一直處在一種超詭異但後來才知道是憂鬱症典型的心理狀態:我覺得我沒有生病啊,但我做不了任何的事,我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我怎麼會差勁成這般?簡言之,就是沒有病識感

我還記得媽媽抱著我叫我堅強一點、弟弟說哪有什麼憂鬱症只是你不喜歡自己的工作、同事說你不會憂鬱症你只需要更加勇敢…,對呀,我的人生很順遂啊怎麼可能得憂鬱症!

這段文字沒有絲毫要責怪媽媽弟弟同事的意思(我超愛您們的),只是單純想要呈現一個太常見的無心之過:太多時候我們因為對憂鬱症的不瞭解或是迷思,不經意就會對得主說出不合宜和自以為是的結論。

您一定聽過,會讓憂鬱症得主更難受(翻白眼)的幾大經典名句:想開一點就好啦、事情沒那麼嚴重啦、很快就會沒事的、不要不開心啊笑一笑、你就是以前太好命啦、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還有之前被罵翻的藝人吳宗憲名言:會得憂鬱症就是因為不知足…云云。

這些話大部分我都聽過了,我也相信每個說出這樣話語的人都是出自一片想鼓勵我的真心好意,但請讓我告訴您,對憂鬱症得主說這類的話,就如同對一個癌症病患說你就是不知足一樣的荒謬。

身心失衡包括生理上的各種內分泌激素、神經傳導物質全都失調了。負責讓我們有平靜且美好心情的血清素不分泌了、該少的激素多了、該多的激素少了,大腦可以說就像是一台中了無數種病毒的電腦,隨時都在失控、三不五時就當機、動不動就亂發號施令。心跳亂了拍、呼吸亂了節奏、腸胃亂蠕動、肌肉張力亂了套…,還有好多察覺不到的神經系統和器官功能都亂了。

2019年12月底我依約到義大利和老公團聚。

一下飛機我就開始眼睛乾痛,第二天就開始頭痛、肩頸痠痛,電視聲音明明不大卻感覺耳膜刺痛,出去吹到風就覺得渾身都痛。煮飯備料拿菜刀時手會顫抖,吃東西不是覺得食不知味就是覺得味道不對,以前最愛的梳妝打扮變得毫無意義,洗澡這樣基本的生活項目竟成了像解微積分一樣的難題,更不要說出門購物有多教人恐懼,而我的腦袋無時無刻都像泡在髒水裡發脹發黴的包子一樣令人難受…,到後來連早上醒來要下床都變成一件必須對自己心裡喊話數百次的挑戰。

聖誕節假期老公精心安排的羅馬與梵蒂岡之行我覺得索然無味,陪老公飛雅典出差後再飛聖托里尼這個希臘美麗的藍白小島我覺得我憑什麼欣賞美景,大年初一開車去白朗峰賞雪我逼自己要笑得開心不然太掃老公的興,疫情爆發後大家怨嘆不能出門我卻整個大大鬆了一口氣,因為有了最完美合理可以不要出門的憑據…。

2020年3月中旬逃難回台灣,大家對於要隔離14天寄予無限同情,我卻暗地裡慶幸實在太好了至少有兩週可以名正言順的躲在家裡。當隔離快要結束,我意識到我還是不敢主動聯繫任何一個我再要好不過的同學朋友同事時,我覺得我毀了。

每次經過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市府大樓時我簡直就要昏厥,我只想到我當初丟臉極了竟然不敢上班;回到娘家那應該是最安心自在的房間時我竟然還是焦慮不已,我只想到我怎麼會不敢去上班根本丟盡父母的臉;每當媽媽煮好飯喊了那聲「吃飯嘍」,我就會默默走進廁所乾嘔一翻,然後抱著一種忍受酷刑的就義之情,逼自己坐上飯桌吞下接近以往食量的飯菜,食不知味不是最可怕的,明明不餓還要塞進食物也不是最難受的,真正的苦難是腦袋裡有個揮之不去的聲音在那裡不停地諷刺:你實在丟臉死了,長這麼大了還要媽媽做飯給你?

家人在飯桌上說笑我難過,因為我知道我其實一點都笑不出來;家人在飯桌上沉默我也難過,因為我覺得一定都是我把氣氛搞差…。更別提家人說要出門和親友聚餐了,每次聚餐結束回家之後我只能倒在客廳沙發或房間床上至少半天,因為我就像用盡洪荒之力跑了一場馬拉松,我盡了最大努力讓自己跟上每個笑點,我使盡力氣讓自己不要搞砸每次對話,我花了畢生之力希望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正常的人。

對了,我想提一下我的用藥情形。2019年12月底來到義大利之後,我就逐步停用抗憂鬱劑和抗焦慮劑,最後應該是在2020年2月左右,經歷了數次跟老公的爭吵後,停止服用鋰鹽和舒眠劑。

出國前,醫師交代了減藥的方式,說真的我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我覺得我吃藥只是為了讓家人可以放心,我跟自己說出國換了環境應該就會沒事,然後還跟自己約定下次清明節回台之前我一定要停掉所有藥物。

為了不吃藥,我跟老公說我沒病,但卻一邊喊著這裡疼那裡痛;為了不吃藥,我跟老公說我是裝的,然後像台壞掉的答錄機一樣天天重復當初怎麼會不敢去上班我顏面丟盡;為了不吃藥,我跟老公說我沒有躁鬱症,那些藥一點都沒效,然後毫無邏輯的一再強調沒辦法去上班是因為我裝病(…?)。

我看著老公從好言相勸的說「乖,你好好配合醫生交代的乖乖吃藥」,變成氣急敗壞的怒斥「難道你會比醫生厲害?你不吃藥那到底要怎樣!」,到最後無奈妥協的冷言冷語「算了,你要怎樣就怎樣,我懶得理你」。然後再一次次的從好言相勸到氣急敗壞到無奈妥協…。

回到台灣,2020年的4月到6月,我可以說是在地獄裡度過的。

那段時間這隻無形怪獸的力量長到了鼎盛時期。最恐怖的是每天清晨四、五點就會醒來然後再也睡不著,即便前晚我在12點多甚至到凌晨一、兩點多才睡著。醒了也就算了,最瘋狂的是沒道理的焦慮恐懼就像戰機空襲似的不停轟炸腦袋,明明已經躺在全世界最安全的床上卻仍無處可躲。為了找到能夠存活下來的防空洞,我只能在老公醒來之後逼他聽我一次又一次重述我的焦慮恐懼,我以為如果能讓他聽懂我的焦慮恐懼至少就可以多一個同伴,那我應該也就不會那麼害怕了吧。

他就這樣聽我講了好幾個月,多數時候他都是好聲好氣的回應我的奪命連環ask:你知道嗎?你聽得懂嗎?你知道我的感覺嗎?但也有不少時候他會失去耐性的生氣回應:你不敢回去市府上班就去麥當勞加油站打工!你到底要不要起床還要賴到幾點我已經很餓!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你看你這個樣子還說你沒生病!

白天時間相當煎熬。當我拖著疲憊的身軀離開房間床鋪的空襲戰場後,開始得面對自責內疚的土石流災難。看著媽媽去菜市場買菜我內疚,我怪自己讓媽媽養;看著爸爸去工地視察我內疚,我氣自己沒有生產力;看著老公上班工作我內疚,我討厭自己變成廢人。為了尋覓能夠安身的避難所,我只能無意識的滑手機玩手遊,至少玩遊戲我還會贏,破關時還感覺得到一絲微弱的成就感。

但只要抬頭看到掛在客廳牆壁上那幅國小作文老師在我考上高普考時送的「任重道遠」四個大字,自責內疚的土石流立刻就沖毀我所有的信心,我痛恨自己當初為何會沒辦法上班,我根本是愧對列祖列宗…。

運動有益健康就像一加一等於二如此簡單的道理,所以老公幫我在南投救國團報名以前我愛的有氧舞蹈和瑜珈課。我不敢相信這竟然會變得如此困難!

您知道出門運動這件對一般人來說再輕易不過的事,對憂鬱症得主而言簡直比鐵人三項還難上數百倍嗎?

就我的狀況來說,首先,我已經失眠數月了,我完全無法集中精神,我只覺得頭昏腦脹精神恍惚;其次,我已經喪失對所有事物的興致和意義感很久了,我做每個動作時都只剩下行屍走肉與麻木;再來,我老早就不知道什麼是愉快和自信了,當我看著其他學員輕鬆自在的談天說笑時,當我聽著瑜珈老師說要記得笑口常開、不畏困難、天天開心時,我不由得悲從中來兀自神傷;還有太多太多的障礙和打擊了,所以當我下課回到家之後,我又只能筋疲力竭的癱在客廳沙發上,苦思著運動有益健康這個不容質疑的道理究竟哪裡出了問題,然後再悲慟我幹嘛花錢去運動浪費老公的薪水,並且迎接一場又一場自責內疚的土石流災難。

晚餐後通常是一天之中相對最平和的時刻,像是一種歷劫歸來、一天終於安全度過的倖存感,這時候焦慮恐懼、自責內疚、還有一堆莫名其妙的負面念頭終於願意休息片刻,雖然還得面對洗澡這道微積分難題,但至少我得以暫時待在一個無波瀾的湖上小船把握難得的寧靜,然後到了睡前躺在床上跟上蒼祈求著:求求祢給我一個奇蹟吧!明天醒來後我可不可以就恢復所有正常的社會功能呢?

有一個非常嚴肅的議題不得不提,自殺。

令人震驚的迷思是,憂鬱症得主自殺時其實不是在最重度的谷底,反而是在稍有起色以為將能痊癒時。根據《正午惡魔》的作者所說,在憂鬱症最嚴重的時候,連切下一小塊羊肉都幾乎辦不到,因此不可能對自己造成任何實質傷害,然而在慢慢走出來的這段期間,感覺卻好到足以自殺。該書中文出版社總編輯的友人說:憂鬱症最糟的時候,你連換衣服都很難,但病情好轉的時候,就有力氣自殺了。

我是不是也是這樣呢?我不確定,我只能萬分感激我沒來得及嘗試結束生命。

在數次被焦慮恐懼轟炸到千瘡百孔遍體鱗傷、被自責內疚沖垮到毫無自信恨極自己、被無數負面念頭勒掐到喘不過氣奄奄一息時,我只能蜷縮在房間床上無聲吶喊著:我真的快撐不下去、我真的撐不下去…。

但我腦中總會浮現2019年10月底的某個夜晚,我崩解到癱在地板上絕望到不知該怎麼辦,媽媽留著淚心痛對我說:你如果活不下去那我要怎麼辦?的那個畫面。

然後我就會告訴自己:再撐著吧,撐到媽媽離開我的那一天,我再結束這一切,就活到那一天吧。

我相信我的家人老公一定也不斷跟佛祖眾神日夜祈求,希望我能夠好起來。

終於在2020年5月中旬,老公也被我折磨到瀕臨憂鬱症的某天,看著我躺在床上痛哭失聲喊著「我也不想要這樣啊」的傍晚,他再也忍無可忍的拿起手機打給某間台中的心理諮商所,幫我預約了心理諮商。

在這之前,我不知道已經對他吼了多少次:我說我沒病!都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只是一個抗壓力超差超懦弱的草莓族!我不要看精神科!沒有用的!就跟你說都是我自己的問題!

明明吼到一半就不停乾嘔,進到廁所看著雙手不停顫抖,心臟狂跳到自己都聽到砰砰聲,腦袋昏脹到像火災現場濃煙密佈,肺部像溺水一樣快要窒息。然後我還是堅持,我沒病。

2020年5月20日,老公載著我從南投到台中的心理諮商所開始第一次諮商。

前幾次每週一次1小時的晤談,我就是鬼打牆的說我好焦慮、說我超愧疚、說我有多丟臉,說我無敵討厭自己…,心理師那始終充滿耐心的一聲聲「沒關係啊」,承接了我所有傾瀉的情緒風暴,撫慰了我被摧殘到只想停止跳動的心靈,讓我找到一個可以暫時躲藏喘息的避風港。我在心理師一步步的引導、澄清、反質之下,漸漸看清自己遇到什麼問題,不再逞強要假裝自己沒事,承認我就是狀態不好跟正常人不一樣。

6月中旬,我終於接受自己需要專業醫療協助,在6月18日再次踏入諮商所推薦的身心醫學診所,在醫師專業又精準的同理之下,在診間像獲得救贖般的痛哭流涕。

這次醫師一樣開了抗憂鬱劑、抗焦慮劑和舒眠劑,然後以溫柔理解的眼神和無比誠摯的口吻對我說:你只要做一件事,就是早上一定要吃早餐,而且最好可以到戶外吃早餐,就這件事就好。

因為醫師的交代,從隔天起老公幾乎天天找了不同的早餐店帶我出門吃早餐。

總算在經過8次的心理諮商,同時心甘情願且完全遵醫囑服藥了三週後,曙光再度照入靈魂的暗夜。

7月9日,重生。

那天,老公須回板橋與客戶應酬,在北上的車內聽著他準備要在應酬場合跟客戶說的黃色笑話,我竟然發自內心的噗哧大笑了。想到晚上老公應酬不在,我竟然可以勇敢開啟line主動約同事一起吃飯了。回到板橋等待赴約的過程,我竟然不再坐立難安上演內心拉鋸戰了。和同事聚完餐,我竟然能夠一起平靜的走回那個曾經讓我幾乎昏厥的辦公室了。聚完餐回到家的晚上,我竟然沒有像跑完馬拉松般的筋疲力竭了。

從此後的每一天,我都比前一天要更好。活力、正能量、和所有正常功能一點一滴流回到我的身體了。

我可以感受到那頭無形怪獸的力量慢慢地消減了。焦慮恐懼的空襲警報漸漸不響了,自責內疚的土石流悄悄地乾涸了,負面念頭的魔爪退散了。像是裝了正版有效的防毒軟體般,電腦病毒被一隻隻揪出來消滅,大腦開始得到控制,不再胡亂當機,也可以正常下達指令了。

我一步一步地邁在終點為康復的道路上,終於看到曙光逐漸升成明媚的驕陽。

重生之後我明顯感覺自己蛻變了。

我領悟到生命的意義就該活得讓自己舒心自在。以前那個遇到不順心就跟自己「結氣」很久的我不見了;過去那個為了維持完美形象可以壓抑忍耐各種不適感的我消失了;曾經那個認為事事都該按照既定步驟順序進行的我沒有了。

一度因為我主修社會工作專業,我覺得自己是社工背景耶、我還不懂助人專業嗎,怎麼可能、怎麼可以成為憂鬱症得主。如今因為我擁有社會工作專業,我很快學會如何覺察與洞悉不理性的負面認知與情緒感受,非常幸運地在很短的時間裡遠離那頭憂鬱症猛獸。

我真的學會了什麼叫放得下,想得開,隨緣吧。我懂得如何放下自己緊攢在肩上的偶包、撕掉自己緊貼在身上的標籤、接受了這一年多來發生的所有一切、臣服於自己過往所無法忍受的不完美,漫遊在未知的道路上縱情享受各式驚喜,深切地體會何謂活在當下,真情實意的做真正的自己。

在今天,我很高興自己可以毫不保留的把人生截至目前為止最難熬的歷程與您分享。我相信唯有「完全接納自己」才是預防憂鬱症復發的最佳保健食品。

謝謝爸媽公婆家人好友在這段時日的陪伴支持,我愛您們。

謝謝老公在這場颳了一年的風暴中始終為我擋風遮雨,ti amo,我愛你。

在母難紀念日的這天,謝謝媽媽賜我生命,祝我生日快樂。

相關書籍

如果您想從專業心理學認識憂鬱症的症狀、成因、診斷與治療等,我推薦您可以閱讀「憂鬱症自救手冊:如何治療?怎樣照顧?你和家人的自助指引」。

如果您想從文學角度一窺憂鬱症得主的赤裸告白,我推薦您可以閱讀「看得見的黑暗:走過憂鬱症的心路歷程」。

如果您想更深且廣地體會憂鬱症,我推薦您可以閱讀安德魯•所羅門針對憂鬱症所著的經典曠世鉅作「正午惡魔:憂鬱症的全面圖像」。

關懷協助

❤ 我的一位摯友問我,倘若身邊有憂鬱症的親友,什麼方式會是合適的關懷?我的建議是,您可以告訴他:我知道你正在經歷一個十分辛苦的狀態,如果哪天你想找我陪,或覺得可以跟我聊,我隨時都在。

❤ 就我自己和許多得主的經驗,「精神醫療」和「心理諮商」兩個專業協助雙管齊下,是目前最適宜有效的治癒方式。但務必要多點耐心和避免錯誤期待,治療過程需要時日,也不是立竿見影馬上看到成效,但請堅信一定可以好起來。

家人朋友的關心陪伴,絕對是憂鬱症得主堅持生命的最大支柱;您們對憂鬱症親友的理解與關愛,將會是他願意相信生命總會出現曙光的源源動力。

#可以再喝酒實在是太爽了

#拜託疫情快點退散我想要大家來找我還想要到各國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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