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寫真】彭怡平/為何台灣人只讀有用的書,法國人卻以讀無用的書為樂?

▲在法國,到處是手捧著厚厚一本書、專心致志地在閱讀的男女老少。(圖/翻攝自foter)

●彭怡平 Yi-ping PONG/台大歷史系畢業,法國巴黎索爾邦大學造型藝術所電影電視系博士,專攻劇本、紀錄片拍攝與電影藝術的研究。通曉法、日、英、德、拉丁文。《風雅堂》藝術總監。著有十餘本攝影文學及藝術專書。多次應邀在國際舉辦個展。為文化部、國藝會、台北市文化局獎助藝術家。從事跨領域的藝術創作,兼具藝術家、攝影家、作家、策展人、紀錄片導演等多重身份。最新代表作《這才是法國》

這些日子跟台灣朋友見面時,總會問朋友一個問題:「你還讀書嗎?」我的朋友多是低頭不語,半敞以後才回答:「現在都進入『手機』時代了,誰還讀書呢?」有的朋友還反問我:「不要說我都不讀書了!連我的兩個小孩除了補習時拿起教科書以外,其餘時間,都在滑手機。而且,越小的那個,手機滑得越是嚇嚇叫。」我再問現在的大學生:「你閱讀嗎?」學生如是回答:「要看科系,我們科系就沒辦法不讀書,因為會『當人』。」我接著問:「我不是指考試,是指『跟考試無關』。為自己的興趣而讀的『課外讀物』。」這下子他默不作聲。

台灣人只讀「有用」的書

台灣人閱讀嗎?就我的觀察,台灣人不是不閱讀,但在台灣談及讀書時,廣義上來說,幾近等同讀教科書,但教科書使得讀書的內容指向單一化,凡是與考試無關的書都不讀。如果從幼稚園開始就培養學生如此的讀書認知以及讀書習慣,可以想像,終其一生,讀書的前提在於──這本書對我有沒有用?

學生會問:「這本書考試會考嗎?既然不考,我幹嘛讀它?」社會人士則問:「這本書跟我的工作有沒有直接的關聯?既然對我的專業能力沒有提升的作用,或者無法令我感到輕鬆,我為何要花時間閱讀?更何況,扣除家庭與工作之餘,剩下的時間已經無幾。」懷抱著如此的心態來從事閱讀,凡是對考試、工作、專長無益或者無關的書,不碰也不讀,要不就是流於短小輕薄的淺閱讀,久而久之,知識的涵養與見識都流於單一淺薄,面對問題時的思考與解決辦法都趨於同質性,因為只讀自己一直以來深信這才是所謂「有用的書」或者不必花費腦筋就可於兩小時內讀完的書。

▲台灣的捷運上少有人閱讀,多數都在滑手機。(示意圖/ETtoday資料照)

所以,台灣人之於閱讀,功利是目的,卻不是出自於求知的熱情。一個不以熱情為核心的閱讀,不是自動自發地探索,反而流於現在流行什麼,我也跟著讀什麼。別人怎麼做,我也跟著做。就算閱讀了,也沒有辦法做到反觀自照、明心見性,建立或者推翻自己對於世界的理解。反而因吸取大量自己無法消化的知識而無所適從,這樣囫圇吞棗而得到的知識,往往流於教條。此外,以個人成就為動機的閱讀,一旦達到個人目標以後,還有閱讀的動力嗎?以個人的成功為目的的閱讀,造就的又是什麼樣的社會?

在法國...還有專門偷古董書的雅賊

反觀法國人對於閱讀的態度,則建立於從五、六歲起就培養兒童閱讀的良好習慣。尤其是學校自小就重視培養學生閱讀文學與歷史、自然科學與地理學。並且透過古典戲劇、繪畫以及電影教育來刺激兒童對外在世界的好奇心以及向外探索未知事物的表現力及創造力。

記得我在法國與朋友們見面時,交談之間,總會提起此話題:「最近你讀什麼書?那本書最有趣?」我們甚至會從包內取出現在正在閱讀的那本書,相互較勁,看誰的學問更勝一籌?

我與法國朋友之間相互贈送的,也往往是書。

而每拜訪一位法國朋友的家,給我印象最深的,往往是那些從入口玄關處便可見羅列在兩側的書架。法國人更偏好在客廳內以書架代替展示櫃,並且,擺放書的地方還不僅止於此,就連睡覺的臥房裡、衛生間裡也擺滿了書。而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連法國的賊都是專門偷古董書的雅賊。

法國祖父母遺留給孩子們、孫子們的遺產也是書,並且將他們認為珍貴的書以精裝皮給保護起來。這也成為法國人家庭中最自豪的珍藏。

「閱讀」是為了自現實生活中喘息

▲相較於西方閱讀風氣的盛行,台灣人似乎更偏愛滑手機。(圖/翻攝自中華火車迷部落微博)

在法國生活,我不會因為在公共場所如捷運車廂、公車、高鐵上閱讀而被當成是異類,因為,放眼望去,我的眼前到處是手捧著厚厚一本書在專心致志地閱讀的男女老少。我曾問過我的一位朋友:「在法國,有人不閱讀的嗎?」朋友如是回應:「當然有。我們稱之為沒有文化的人。比如:農夫、做小生意的個體戶或者年輕人。」但根據我的長期觀察,在法國的公共空間內低頭滑手機的,多為有色人種。

我曾就車廂上法國人閱讀什麼主題與類型的書來研究,發現法國人特別熱愛閱讀他們稱之為「沒用的書」。他們如此說:「『閱讀』是為了讓我得以自現實生活中喘息。我的工作已經夠『實用主義』至上了。如果再讓我讀那些實用主義的書,我會覺得生命乾涸,人生乏善可陳。」我問他們:「什麼樣的書對你們是『無用之書』?」他們回答:「戲劇、詩、小說、歷史,尤其是跟我們當今人類生存有關的歷史,得以讓我更瞭解這個世界。」

如果依照台灣人對於閱讀的要求來看,法國人因為閱讀了大量「無用的書」,所以成為無用的人。結果卻與我們的實用主義至上剛好相反。法國人因為大量閱讀這些無用的書,成為世界上最有創意與品味,也最懂得生活,並且擁有生命的激情而自豪的民族。台灣人終其一生閱讀有用的書,致力於讓自己成為有用的人,結果,絕大部份的實驗結果卻告訴我們:閱讀有用之書,最後成為無用且欠缺想像力之人。世界的奧妙,或許就在於,我們以為的有用,原來是一無是處。而我們深信的無用,原來才是真正的大用。如此想來,老子在兩千五百年前,已經明白清楚地告誡世人:「無用之用,是為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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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寫真 彭怡平

台大歷史系畢業,法國巴黎索爾邦大學造型藝術所電影電視系博士,《風雅堂》藝術總監。通曉法、日、英、德、拉丁文,為文化部、國藝會、北市文化局獎助藝術家。兼具攝影家、作家、策展人、紀錄片導演、影評人等多重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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