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事館被封繼續發簽證 「中國辛德勒」何鳳山救出3萬猶太人

文/劉仕傑(前外交部歐洲司科長)

何鳳山的故事

在校園演講時,常常被問到各種五花八門的問題,但有個面向從來沒人主動提起過,直到我說明了之後,大家往往露出一副「噢!原來是這樣」的表情。這個面向就是「外交人員的服從」,或說「外交官也是公務員」。要談這個面向,最好的方式就是說一說何鳳山的故事。

一九三八年德國「水晶之夜」(Kristallnacht),納粹展開對猶太人的大規模迫害屠殺,全歐洲的猶太人驚慌奔走,只要能獲得簽證離開歐洲,就能保住身家性命,無奈當年七月在法國美麗小鎮 Evian 召開的「國際難民會議」,與會各國代表皆表示不願意接受猶太難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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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令人十分悲傷的國際現實,當時希特勒的立場是「只要其他國家核發簽證或協助,他願意讓這些猶太人離開歐洲」。

當時擔任中華民國駐奧地利總領事的外交官何鳳山,基於人道主義,不顧上司駐德大使陳介的反對,執意核發近二千份(一說是五千份)「生命簽證」給猶太難民。

由於當時位於奧地利的五十幾個領事館都不願意核發簽證,何鳳山的獨特義行很快傳開,中華民國駐奧地利總領館瞬間「門庭若市」,門口等待申請簽證的猶太人大排長龍。

德軍政府看了不是滋味,隨便編個藉口沒收了總領事館的房產。想不到,何鳳山自掏腰包找了一間公寓,租下來當臨時辦公室,繼續核發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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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共有三萬名猶太人就這樣飛到了上海「過境」,然後又輾轉前往世界各地落地生根。


▲「中國的辛德勒」外交官何鳳山。(圖/翻攝自維基百科)

猜猜看,這樣一位外型俊美瀟灑的外交官,後來的境遇是?

先說簡單的國外部分。2000年,何鳳山被以色列政府封為「國際義人」(Righteous Among the Nations)的最高榮譽;2005年,聯合國正式將他譽為「中國的辛德勒」。我派駐在洛杉磯時,洛杉磯猶太大屠殺博物館(Los AngelesMuseum of the Holocaust)就在我家隔壁,有一次走去逛逛,還和館內的工作人員聊起這段往事。國內的部分就有點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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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九年,中華民國外交部記了何鳳山一支過(因為抗命之類的理由)。二次大戰後,何鳳山擔任駐哥倫比亞大使期間,被館員指控侵占「200美元」(不是200萬美元)公款,接著他遭到停職、取消終身俸並被彈劾,終身清譽毀於一旦,直到2015年,前總統馬英九以「終其一生無可指責」八字褒揚,總算是替他平了反。但何鳳山早於1997年逝世,代表接受褒揚令的是他女兒何曼禮。


▲前總統馬英九頒贈褒揚令給已故大使何鳳山的女兒何曼禮。(圖/取自總統府官網)

其實國內外不少人都知道何鳳山的事蹟,而他在國際上得到的榮譽,都來自最初的「抗命」。

出於對猶太人的人道關懷,他毅然決然違反上級指示,核發生命簽證。身為一位外交官與公務員,他很清楚這是抗命,也很了解可能帶來的降級、懲處或甚至危及人身安全的負面後果。他當時的義舉,絕不可能是因為預測多年之後將獲得那些國際榮譽。人道至上,心無懸念,大概就是他當時的心情寫照。

我的助理 Kevin 曾和我討論二二八事件,討論關於那些下令的人和接受指令的人,應該負起的責任有多重,或是背負的原罪有多少。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在那樣的歷史時刻,個人能有多大的自主性?不服從可能會帶來殺身之禍,服從了卻成為歷史業障的共犯。多年以後,應不應該被檢討或定罪?

個人需要負起多大程度的責任?或是一切罪惡推給組織,個人即可瞬間抽離?這類難題在歐洲經歷過反覆且嚴肅的討論。而討論的前提是先勇敢面對,朝自己的脆弱柔軟之處尖銳進擊。我最喜愛的博物館榜首―柏林猶太博物館(JewishMuseum Berlin)就深深值得我們學習。

德國身為這段迫害猶太人歷史的加害者,他們不但正面面對這段傷痛,且毫不遮掩地提醒後代:是的,我們曾經犯了錯,而且我們不想再犯。

今日造訪柏林猶太博物館,時時可見年輕學子自發或成群結隊地在館內摸索那段歷史,例如觀賞令人哀傷的影片或閱讀驚悚的文字。館內光線經過設計,刻意保持陰暗,走道曲折狹窄,不易行走,為的就是讓訪客體驗猶太人當年被禁錮的空間壓迫感。

二○一七年年底,位於荷蘭海牙的國際刑事法庭針對一九九五年波赫內戰開庭審理,前克羅埃西亞指揮官 Slobodan Praljak 聽完判決後,大聲堅稱自己無罪,隨即當庭拿出氰化物服毒自殺。

這位一生宛如傳奇的指揮官,在南斯拉夫內戰中到底有無罪行,無從得知。歷史的真相真能蓋棺論定嗎?常常未然,也應該未然。但讓全世界為之震驚的當庭服毒這一幕,也許可以再讓我們深深思考一件事情:在特定時空背景下,個人與組織各自有多少能動性?

何鳳山的故事,通常會被放在「轉型正義」的脈絡下談,但對有志從事外交工作的人而言,另一個同樣值得思考的面向是,外交官身為公務員,如果面臨類似何鳳山當年的狀況,該服從?還是該抗命?

當然,何鳳山的例子也許有點極端,況且公務員本來就該服從,沒有自己的個人聲音,假如你的個性是那種沒辦法事事服從、有意見就想講出來的人,恐怕會在這樣的公務體系過得很辛苦了。

作者:劉仕傑

本文由 時報出版 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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