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同事忙卻被老闆慘罵!「溫柔小姐」跳樓前還為人想⋯心理師哭了

▲微笑憂鬱,憂鬱症,憂鬱,疾病,痛苦,心理,。(圖/pexels)

▲「溫柔小姐」連要結束生命前都溫柔為他人著想。(示意圖,非當事人/pexels)

文/許皓宜

摘自/遠流出版《空心人:擁抱渴望被愛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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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這件事之後,我幾乎不再穿高跟鞋了。那時我剛換新工作沒多久,還忙著嘗鮮般品味校園裡悠閒自由的氛圍。所以這事件發生當下,我腳上正掛著一雙新入手的優雅高跟鞋,和緩地站在講台上和學生們討論人性哲理。教室外走廊上卻傳來陣陣急促的奔跑聲,聲響很快竄到了教室門口。只見兩名校安人員氣喘吁吁地對我喊道:「快!頂樓有人正要跳!」

瞬間,彷彿本能似的,不用回覆任何語言地,我摘掉腳上那兩枚華麗卻累贅的跟鞋,赤著腳,隨著兩位同事跳下層層樓梯,躍進平面的水泥地和柏油路。一名新加入我們隊伍的同事拋來一雙順手牽羊的合腳拖鞋,為我阻隔柏油路面的炙熱,讓我讚嘆平底鞋業者的發明,真是我們奔往助人路上的最佳夥伴。

我是很久以後才發現,從教室到那棟事發大樓的距離,算算至少也有好幾公里,我們卻只用極短的數分鐘時間就奔進了現場。

我想,或許是從事危機工作的人,脊梁骨底下原來都被偷偷埋藏著一根燃火線,平常你不會記得它的存在,但只要撞見「有人要死了」的危險字眼,火線就會立馬自體燃燒,讓你發揮自己想像不到的潛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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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我們闖進四處站滿警消人員的事發現場時,我如同被安裝了自動駕駛系統般,繼續攀爬樓梯邁向頂樓,然後撥開消防門外兩名警察的手,看見樓頂平台上方的水塔處,早我一步抵達的同事正駐守在女兒牆旁,試圖阻擋一名裙襬迎著強風飄動的陌生女子。

我和同事交換了眼神和手勢,在我攀爬到女兒牆邊的同時,她則沿著我身後爬回下方。女子似乎感覺到身旁的變動,將目光投到剛抵達她身旁的我身上。而我正幡然醒悟,原來自己竟不知不覺地爬上了校園至高處⋯⋯

「媽呀,我真的好累!我有懼高症啊!」幾乎是不經大腦地脫口而出。因為我不記得教科書上有哪段曾經記載,上頂樓跟要自殺的人談話,是要說些什麼?

陌生女子望著我皺了皺眉頭,我感覺自己大概處於一種滿頭大汗又渾身脫水的矛盾狀態,但清晰可見的是,眼前的女子臉上掛著一雙因為過度哭泣而腫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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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從那一棟樓一路跑到這裡都沒有停,你看⋯⋯」我摘下腳上那對方才陪伴我整路的拖鞋,連結著橡膠底的鞋帶因為過度磨損已經瀕臨斷裂。

見她沒有拒絕,我小心翼翼地將拖鞋向她遞近,「所以,你願意和我聊聊嗎?在決定跳下去之前?」她看著即將解體的那雙拖鞋,居然點頭同意了我的邀請,並且逕自繞到我身後,順著女兒牆滑下身子,回到頂樓平台上比較不那麼危險的區域。

她的主動讓我愣在原處,耳邊卻聽見她對我說:「下來啊,你不是怕高?」我如同一個剛從白日夢起身的人,趕緊將身子抽離那危險的至高處。只見女子蜷縮在牆邊坐下,消防門外的若干人等則是比手畫腳地啞口隔空探問我:「現在什麼狀況?」

我面部猙獰地對他們揮動雙手,默契如我同事明白那是「叫你們滾!」的意思。同事溫柔地安撫躁動的警務人員,然後掩上消防門,留給我和女子一方獨處的空間。

樓頂。強風。穿著白色衣裙縮在牆角的陌生女子。和拎著一雙撐不了多久便會入土為安的拖鞋的我。這真是一個奇幻的會談場域。

依照研究顯示,有超過四成五的自殺者,在自殺前曾清楚表達他們的自殺意圖。問題來了:如果你感覺到身邊的朋友正在對你吐露疑似輕生的念頭,那麼,你該不該直接和他討論自殺這件事呢?

過去,每當我對上述問題做民意調查的時候,大部分的人會搖頭,覺得這種敏感議題不要去碰,以免刺激想要輕生的當事人。但在我的經驗裡,欲輕生的人之所以表達出自殺意念,不外乎是想為自己尋求一個「對話」的機會。

而我眼前這名穿著白色衣裙的女子,便是讓我明白「對話」在人們絕望時有多重要的指引者。

在我的筆記裡,她的代號叫「溫柔」。沒錯,因為她個性真的很溫柔。太過溫柔的人,在職場裡面可能有種危險,就是一不小心便會成為「濫好人」。比如:旁邊的同事要提早下班去約會,臨走前把未完的工作轉到她手上:「拜託,拜託,你人最好了。」

她溫柔地接過屬於別人帳上的這份工,偏偏她自己的事還沒做完呢!老闆走出辦公室追她的進度。「啊,對不起,對不起,我這邊弄好馬上就去做。」她溫柔地接下老闆的急躁與怒斥。

「自己工作不做,做別人的幹嘛?吃飽太閒!」老闆一句話就擊碎她的溫柔。但她依然溫柔地完成同事的請託,溫柔地為了做不完的本分加班,然後溫柔地承接老闆好像永遠無法賞識她的表情臉孔。

直到她身體出了問題。一顆惡性腫瘤在她體內萌芽,張著血盆大口吞噬她體內原本完好的器官。

在她發現自己生病的那個下午,她拿著令人絕望的報告回到辦公室,卻發現身體依然自動化地溫柔配合周遭他人的要求。
生病了的恐慌感,在她出社會後的第一個職場裡,居然無人可訴說。

「沒打算告訴家人嗎?」聽到這裡,我不禁好奇發問。她搖搖頭,溫柔依舊:「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曾經有過那種「世界之大卻沒有一處可容身於我」的感覺?一旦心情如此,藍天白雲、花草樹木,剎時間都將失去顏色。

我的當事人「溫柔」,大概就是在這種黑白的狀態下,一步一步踏上階梯,踩往危險的至高處。整個世界都沒有色彩的人,有何可懼的呢?

喜怒哀樂驚惡懼,原是心理學所言的人類基本情緒。然而,當一個人發現這些感受已經無法在心頭泛起漣漪,大概就會接觸到所謂「生無可戀」的感覺。

溫柔對我描述這段經驗時,眼神空洞彷彿失去靈魂,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底下,因哭泣膨脹的浮腫依舊。於是我指著她的眼皮問:「如果是這樣,那你為什麼還要哭?」

故事說到這兒,我想有些對情緒比較敏感的讀者應該可以想像,當我問完這句話後,我的當事人眼眶便會泛起淚水。

為什麼呢?在心理學的概念裡,溫柔身上展現出的是一種「不一致」的表達狀態:眼神空洞的缺乏情感,對應著眼皮浮腫的情感豐富。這往往顯示當事人的大腦意識和內在潛意識,正處於一個矛盾衝突的狀況。

而「對話」在此時的功能,便是讓當事人理解到自己的狀態後,能暫停下來,為矛盾的地方進行整合。

順著溫柔開始浮動的情緒,我對她說:「我猜,當你站上那個生死一線之處時,你心裡想到了什麼,所以你哭,而沒有立即往下跳?」

她用力地點頭,「我原本想從這邊跳,可是我想,如果我從這裡跳,那棟樓的學生如果目睹了,會有創傷。所以我想換從這邊跳,但我發現就變成另一棟大樓的學生可能看到,他們也會有創傷。」她伸出手指頭開始比劃,「結果我居然找不到一個角落,是可以安靜地跳下去,不造成別人創傷的⋯⋯」

她說到這兒,換我眼眶泛紅。靠,溫柔的個性為什麼他媽的要這麼溫柔?

有人說,會自殺的人都是自私的,死了一了百了,把問題丟給別人。這無疑是個超級大偏見。因為世上有許多在你眼裡看起來「自私」的人,他們的內在其實無比體貼、無比溫柔。

【後記】 事件發生後,溫柔就離職了。我想這是她對老闆和同事的溫柔,不想留下來造成大家的困擾。一陣子後,我收到她的訊息,她跑到國外去打工留學,皮膚曬得很黑,傳來的照片中,臉上開始展現了對自己的溫柔。雖然我很想問候她身上的疾病,但看見她和身旁友伴的鬼臉和笑容,我忽然覺得:只要能在遙遠的國度找到一個可容身的地方,身體痛不痛,已不再是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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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遠流出版《空心人:擁抱渴望被愛的靈魂》,作者許皓宜,擅長「用關係說故事」的諮商心理師;攝影凌柏瑋。「空心」是一種失去活力和創造力的狀態,使用更多心智去應對生活,卻忽略了心靈與本能。透過這些看似放棄、絕望,其實生命力熾烈的每一個故事,透過影像的沉澱與心理投射的練習;文字與影像,同時記錄著那些空洞靈魂的內心獨白,在陪伴與承接的過程中,溫柔梳理「空心」背後的心理議題。我們每個人,都在等待一個重新建構自己生命意義的機會。因為我們明白了,活著本身就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