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偉航/為什麼這麼多人抗拒轉型正義

▲柯文哲發表228宣言,情緒潰堤流下眼淚。

文/周偉航

國民黨對於白色恐怖與228事件的道歉與反省,就多數民眾的標準看來,顯然並不夠,否則選舉也不會越輸越慘。但國民黨支持者通常抱持相反的看法,認為「這樣」早就夠了,只有民進黨和少數民眾不肯放下,以此做政治要脅。有些大腦不清醒者,甚至認為台獨勢力意圖藉此發動種族清洗。

為什麼國民黨的道歉不夠,我已在他處談過,於此先略去。在本文中,我將深論「為何有這麼多人抗拒轉型正義」。即便他們根本就不太清楚「轉型正義」的內容,也還是要反。到底是為什麼?

「轉型正義」是個學理概念,其定義大致是針對過去政府的不正義進行釐清事實,追究責任,具體補償,與建立制度避免違反人權的事態再次發生。雖然轉型正義的過程總會回顧「過去」,但指向「未來」才是轉型正義的真正目標。

既然是指向未來,那為什麼要反對呢?

因為人都有黑暗的過去,或是「覺得」自己可能和某些黑暗的過去有關。台灣不少人反對轉型正義,問題就是在「覺得」兩字之上。

雖然國民黨是228事件的主角,但現存絕大多數國民黨政客和228沒有直接關聯,大多數國民黨支持者也和228沒有直接關係,但他們卻對於228事件(以降一系列白色恐怖)的轉型正義表達出明顯的抗拒。藍軍政客多數的「道歉」看起來誠意缺缺,「皮歉肉不歉」,不只是無法獲得受害者遺族的普遍接納,多數民眾更是對國民黨的相關反應持負面看法。

藍營人士或許認為這種事只要時間一久,就「沒差了」。但真的沒差嗎?

有位非政界的社會賢達,某次在聚會中向我表示,他觀察到選前網路上突然出現大量關於白色恐怖與228的文史資料,並且在臉書使用者中快速傳播,引起不少迴響。

這位社會賢達問我這是否為民進黨或第三勢力發動的攻勢。其實我也早觀察到此類現象,這很明顯是某種選舉操作,但我推斷並非來自特定政黨的選舉機器,而是民間自發的反國民黨行動,主要來自關心台灣史,並對相關事件感到義憤的個人。他們苦無對付國民黨的機會,直到選舉來臨。

在選舉前一兩週,他們開始把手上的資料倒出來。這些東西不是直接的選舉文宣,只是講述一個個悲情的故事,但足以觀者形成對國民黨的強烈怨恨與鄙視。許多人除了感到被國民黨欺騙之外,也對於「糾正不正義」產生責任感,進而促成政治參與,當然就會對選情造成影響。

對於這類文宣,其實國民黨並非不能防禦,只要提早一步徹底承認在白色恐怖事件上的錯誤,提供所有完整的檔案資訊,自己進行轉型正義就好。當然,如果國民黨會這樣做,那也不會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了。

▲國民黨對於白色恐怖與228事件的道歉與反省,未符合多數民眾的期待。(圖/本報資料照)

退而求其次,就算國民黨沒誠心悔過,而是基於選舉止血考量,那也可以跳出來,以比民進黨更激烈的用詞譴責二二八的屠殺執行者是「歷史垃圾」、「國軍之恥」、「敗類」,那就不用擔心到選舉前被人「脫褲子」,被這種「道德考古」的攻勢打垮。但他們還是沒這樣做。為什麼?

許多批評者認為,這可能是因為多數國民黨人認為轉型正義將損及他們的「權益」,進而拒絕以正面態度看待相關改革,也以政治鬥爭解釋一切的相關作為。

但228和白色恐怖的求償已進行到相當階段,要追究個人刑責,相關人等也多已亡故。進行轉型正義,對國民黨人來說,頂多就是面子難看而已,那為何不具體表態?

我認為國民黨人抗拒對228與白色恐怖提出正確的道德評價,還有三個隱藏的原因。

第一,是他們和真正的事件犯罪者有人際關係,為了「友情」,為了「先人的面子」,就算了。當年的殺人兇手,可能是個人在官場的「師父」「師祖」,可能數十年前有過提攜之情,現在打槍他,感覺「內心怪怪」的。但這是把公眾大事以私人情感蓋去,當然不是正確的作法。

第二,一些年輕的藍軍不想翻案,是害怕自家的長輩也有涉案,擔心轉型正義之後沒辦法過現在的好日子。這當然也是想太多了,主導或參與白色恐怖的人,其實很少。

許多藍軍長輩愛虎爛自己在黨國的重要性,也就會讓晚輩有這種擔憂。幻想自己祖上需要承擔白色恐怖責任,其實「臭美」成份居多。講難聽點,這活像明明是黃種人,卻穿著納粹軍裝大談第三帝國精神的驢蛋。

如果真的祖上有錯,那就認錯,沒人會怪你,甚至會認為你相當了不起,擁有自我批判反省的能力。實質賠償,往往也是國家代償,不會影響到你的家業。如果查清事實,確定和你祖上無關,那你更可以從「原罪」的想像中脫出。不進行轉型正義以釐清事實,你只會日驚夜怕,最後變成精神病。

第三個原因,是擔心轉型正義後,國民黨就垮了,自己信仰的政治意識形態就此無法翻身。

但如果不進行轉型正義,隨著資訊透明化,國民黨每到選舉前,就會被相關事件再次重傷,更不可能翻身。這種想法只是掩耳盜鈴,希望國民黨不會垮,但所作所為,只是讓國民黨垮到更難翻身。

回歸根本,這麼多國民黨人反對轉型正義,只是因為自己有「罪惡感」,又不敢承認。有罪惡感,不代表真的有罪或是有「原罪」,很可能只是誤認,那當然就該以最嚴謹的學術方法,對這事件進行全面的反省與清查,讓資訊透明,人才能從錯誤的罪惡感中掙脫。

有些反應過度的藍營支持者,甚至被這種想像而生的罪惡感所吞噬,幻想自己將被民進黨屠殺。這真是何苦來哉。這些人內心也推敲國民黨真有過度濫殺,在不敢公開承認的心境之下,才會扭曲出這種被屠殺的幻想吧。

老話一句,瞭解不會帶來仇恨,不讓人瞭解,才會帶來仇恨。在當代倫理學的視野裡,道德責任不會遺傳,但同一個社群脈絡下的人,會承繼探究歷史真相的責任,不去努力釐清前人是非,那你就會犯下新的道德錯誤。請面對歷史,我們才能快意前行。

●作者周偉航,筆名人渣文本,經營粉絲專頁「特急件小周的人渣文本」,輔仁大學哲學博士,專長為倫理學,曾從事政治公關工作,目前為時論專欄作家。本文不代表公司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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