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小檸檬】專欄文章作者為代筆，內容為受訪者經歷，涉及個人觀感，請斟酌閱讀。
※內文皆使用化名。
※職業：殯葬業者
吵著鬧著，不知不覺也來到阿宏父親出殯的日子。大家帶著複雜的心情送完阿爸最後一程，只見二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也可以想見她心裡除了「財產」之外，對阿爸也有一份孝心在，為什麼就是不肯退一步呢？
後事就這樣圓滿結束了，好像說好的一樣，出殯的這天大家誰也沒再提起分財產的事。我心想：「畢竟是一家人，這也沒真的多少錢，應該是橋好了。」
現在想起來，我當時的想法實在是太天真了。前一天還吵得翻天覆地，怎麼可能隔天就談和嘛！當我知道這中間所發生的事情，已經是這場後事辦完後將近一年了。
人往生後一年，需進行「對年」的儀式，也就是往生後隔年的同日，需舉辦誦經法事等科儀為亡者超渡。遇到對年前，需先幫亡者過節拜飯，初一、十五捧飯等等，所以阿宏又來找我幫忙了。當時的他對這些也都不清楚，所以我跟他約定好時間，一起提早南下準備幫阿爸準備做對年。
▲示意圖／當事人提供
我們人一到，附近鄰居就漸漸聚集過來，而且臉色不是很好，還一直互相交頭接耳。阿宏夫妻一開始不以為意，和鄰居微笑打招呼就進門去準備東西了。
過了一會兒，跟阿宏比較熟的隔壁鄰居走了進來，問：「阿宏，你這次是回來做什麼？」
阿宏邊忙著準備一邊說：「回來給阿爸做對年啊！啊你們怎麼看我回來都圍在門口，是有什麼事情嗎？」
「阿宏啊，聽我一句勸，一家人作伙厚，不要這麼會計較。我住你們隔壁也算是看你們長大的，你家阿惠（阿宏的二妹）這麼孝順，聽說你阿爸阿母以前日常的花費都是她在拿回家，而且聽說你阿爸死前也給了你好幾百萬。我跟你說啦！人厚，嘸通安奈，聽我這個老人苦勸一下，我話講到這裡，你們忙你們忙。」隔壁鄰居丟下一顆震憾彈就走了，留下一臉錯愕的阿宏夫妻跟我。
「這什麼情況？」我問。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不太對。不行！我看我假裝去買菜，看還有沒有人跟我說什麼好了。」阿宏老婆警覺的回答。
阿宏本來想阻止，但剛剛那位鄰居講了兩件「聽說」的事都不是事實，而且都是針對他二妹的好話，想了一下就讓她出門了。
她出門之後我問阿宏：「你們財產的事應該處理好了吧？」
「沒有啊！她拖我也跟她拖，幹嘛沒事找事？反正也沒多少錢，我也不會去用又沒缺那一點，我就跟她耗啊！幹嘛？」阿宏抽著菸說。
「掯，你們拖一年喔！真的還假的啊？我這樣講是有點陰謀論，但你阿惠會不會跑回來跟這些『老厝邊』（台語：老鄰居）講一些有的沒的啊？」我一邊講，一邊嘲笑著去年天真的自己。
我們就這樣，邊討論這件事邊做準備。一小時後，阿宏的老婆帶著凝重的臉色進門。
「聽一直住在這邊的姑姑說，阿惠她這一年有事沒事就往這邊跑，到處去跟親戚還有鄰居說，阿爸阿母生前的時候都是靠她拿錢回來養，我們這些兒子媳婦什麼都沒有表示，還說阿爸死之前拿了三百萬給你，其他人都沒有，是阿爸住她那邊的時候偷偷跟她說的。她甚至還說……還說我們自己的房子都是靠阿爸買的，因為我們沒有錢，只有她是靠自己慢慢存錢，所以今天那些鄰居才會看到我們就跑來講些有的沒的。」
聽完，我跟阿宏又愣了。今天又不是在演X間情還是夜X人生，搞到這樣真的是要逼瘋人了。我看著阿宏，他不發一語的坐在椅子上。過了一下，他才拿起手機。
「喂，阿珠（阿宏的三妹）妳最近有跟阿惠聯絡嗎？她有沒有跟妳說什麼？」
「妳不要聽她亂講，哥絕對沒有拿那筆錢，我可以拿我存摺給妳看。」
「這樣喔！好啦好……明天早一點回來。」
阿宏掛斷電話後，又一個人沈默了好久之後，才說：「她也跑去跟阿珠講了一些有的沒的，阿珠好像有點相信她，因為阿爸死前的確都住阿惠那邊，但我就沒拿到什麼三百萬啊！」講完後，阿宏就抱著頭不說話了。
本來站在他們那邊的三妹突然倒戈，兩夫妻受到很大的打擊。我在旁邊看著他們心想，明天不知道會怎樣。準備得差不多之後，我們便各自駕車回家，沒有再多說什麼。
當晚，阿宏的父親又來找我了。一開始他依舊靜靜站在床邊，我跟他說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後，他點點頭，流著眼淚說：「拜託你幫他們調解，不要讓他們為了這一點錢兄妹老死不相往來……我拜託你、我拜託你了！」講完，他就消失了。
「我都說了不是不幫忙，是我立場不對啊！阿爸……」我心裡雖這樣想，但也決定要插手這件事。
隔天一早，阿宏他們全家人都聚集在鄉下老家，果然一見面就又開始吵。而且這次狀況更糟，兄妹四人分為兩大陣營：二男（阿宏+二弟）二女（二妹+三妹），吵到昏天暗地、吵到所有鄰居又來「關心」，一群人圍在門外看。
「不要吵了，你們再鬧就要過時辰了！」我大喊。一群人聽了我這麼說，才暫時先作罷。
但是儀式結束後，這家人又開始吵了……
「妳回鄉下說三道四是什麼意思啊？要讓阿爸難看是不是？」阿宏大叫。
「沒做就不怕人家講啦！阿爸給你買房子的錢跟那三百萬通通吐出來！不要以為我們二個女人好欺負，欺負女人也不好看啦！」阿惠也拉著阿珠，不甘示弱的喊回去。
「要看存摺我們可以給妳看，不要再隨便無中生有了，都是一家人不要搞成這樣。」本來從頭到尾都不出聲的阿宏的太太，終於也忍不住開口。
「不用！我跟阿珠哪知道說厚，你們是不是早就把錢不知道匯去哪裡去了？你小孩這麼多，有種通通都拿出來給我們看啊！不然厚，就法院見啦！」阿惠不屑的說。
「夠了沒啊！鬧也鬧一年了，你們兄弟姐妹感情本來很好，現在通通化作烏有，真的就沒多少錢，你們鬧成這樣不是很好笑嗎？你們加加起來好幾百歲，這樣是什麼樣子？阿爸會高興嗎？」我聽到她說那句法院見火也上來了，大聲斥責他們所有人。
「我跟你們所有人認識沒三十年也有二十幾年，你們阿爸也是我的乾爸，今天我來做『公親』，把這件事結束掉吧！現在現金有多少？」我看了阿宏夫妻一眼。
阿宏說：「現金扣除掉所有的費用之後，包含保險那些是大約一百四十萬，我有帶存摺跟明細來。」說完後，他遞了存摺跟之前我跟他請款列出的費用明細給我。
我接著說：「好，存摺跟明細在這邊，有需要的話可以比對一下。阿惠、阿珠。妳們直接說你們要多少吧！講一個數字出來，然後把阿爸留下來的金飾拿出來，我們就把這件事了結了。」
看著阿惠好像又還想要嗆什麼，阿宏搶一步說：「如果還是不滿意，那我們就照妳講的上法院吧！」
「笑死人了！四個人分一分現金才三十五萬，幾個六十幾歲的人在那邊吵一年，上什麼法院？今天就攤開來講，結束掉就好了。」我跟著說。
看到這個情況，阿惠把阿珠拉到一旁討論，我還可以聽到阿惠說：「那些錢都是我給阿爸的，他們到底憑什麼分啊！？」
「好啦好啦！不跟他們計較。」
我們在旁邊看著阿珠又是面有難色，又搖頭又嘆氣的。過了十分鐘，阿珠說：「我們各拿二十萬就好，我跟姐講好了其他都不分，交給大哥二哥處理就好，照老師說的，今天就把事情好好結束掉吧！」
吵鬧了一年，這件事總算才真的結束了。
後來，阿宏找了一天過來找我泡茶聊天，他說：「其實我真的想留一份情，大家好歹都有緣做兄妹，事情不要做絕。其實阿惠她十年前跟我借了三百萬，中間也幾萬幾萬的借了好幾次，到現在都還不清不楚，我也不打算再追究。她都要借錢過日了，又怎麼可能還能拿錢回去供奉阿爸阿母？但我把這個事說出來，她不是在其他人面前更難看了嗎？將來也抬不起頭……算了算了。」
人家說「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人與人相處不就是這樣嗎？把事情做絕、將話說死，這又是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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